阴爻山内室。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是一少年恭敬的声音:“师父,弟子来了。”
言语轻柔拘谨。
“进来吧。”正是邹玄的声音。
这个年轻弟子轻轻推门而入,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双手手放于小腹,垂首立在一旁,说道:“师父唤弟子前来有何吩咐?”
邹玄眯着眼坐于室中蒲团之上,闭口不言,便如未听见一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已睡着。
年轻弟子也不多问,静静的立在旁边。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邹玄缓缓问道:“你们大师兄可已下山了?”
依旧眯眼坐在蒲团上,仿佛这句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年轻弟子微微颔首,说道:“大师兄昨日下的山。”语气平淡匀和。
邹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屋中熏香缓缓飘荡,阳光透过窗子斜撒在地面之上。
过了半晌,邹玄忽地叹了口气,说道:“清儿,你来阴爻山已经五年了吧。”
唤作清儿的年轻弟子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说起此事,恭敬回道:“再过一月便已六年了。”
“六年了,那时为师正在闭关,是你大师兄代我收你为徒的。”
邹玄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阳光说道。
“师父同大师兄对我都有活命再造之恩,清儿永生不忘。”
年轻弟子回道。
邹玄看了看他,说道:“你觉得你大师兄怎么样?”
清儿眉头一皱,试探答道:“这……大师兄为人谦和,本领高超,师兄弟们都仰仗于他。”
邹玄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说道:“是呀,你大师兄是我最为得意的弟子,如果他安心学易,不出十年必会强于我。”
清儿忙道:“师父说笑了,您老学究天人看破因果,凡人是无法赶得上的。”
邹玄仿佛没听见他的恭维一般,自顾自说道:“你可知道这看破因果有何坏处?”
清儿摇了摇头,说道:“弟子愚钝,并不知晓。”
邹玄说道:“看破了因果,便已知道各种可能,就可以在各种可能中选择最为有益的。”
邹玄眼带沧桑,眼神飘忽,接着说道:“但最为有益的,可能并不是自己最想要的。”
清儿知道邹老有话说,是以站在一旁并不多言。
邹玄用略带凄凉的声音说道:“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本是前途无量却误入情网。他自以为术数颇精,便想以己之能救他心上之人。可是他怎知,如此前因后果他师父均已算到,他师父不想他坠入此道本想另寻他路,只是天意难违,他一心想按自己想法而行。”
清儿知道他是在说大师兄上官临风。
邹玄话题一转,说道:“清儿,你替师父办件事。”
清儿一拱手,说道:“师父但请吩咐。”
“你替为师在后山选个好地方,然后下山买个上好棺材,再找人刻个碑。”邹玄说道。
清儿一惊,颤抖道:“不知……不知碑上如何书写?”
邹玄叹了口气,用着凄凉的声音说道:“便写爱徒上官临风之墓吧。”
上官临风骑着马走在一条大道之上,这条路是出入阴爻山仅有的一条大道。
此时的他虽面容憔悴,但眼中奕奕有神,非在山上时可比。
风吹路边杨柳“唰……唰”响个不停,树上的鸟儿纷纷飞起,马蹄“哒……哒……”击打着地面,不多时来到一处路口。
上官临风随手拿出一个活盘,摆正方位,查看五行。算了一盏茶功夫,眉头轻皱,自言自语道:“沈非位于正北,苏念位于正西,此时正北是吉位,正西却是大凶之地,理应先寻沈非。”
刚要调转马头向北方小道走去,他又驻马不前,因为他心中更想见苏念。
他心想沈非是天选之子,虽常在危难之中,但往往能逢凶化吉,而苏念是个弱小姑娘,身居江湖之中,危险重重,不如先去寻苏念。
想明此节轻踢马腹调转马头向西而去,忘了刚才卜卦的大凶之象。
上官临风想到不久便会见到苏念,不觉脸上带笑,马也催的紧了。
他不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现在他的心中已无他物,只有一个活泼俏丽的身影,在不远处向他招手。
对于上官临风而言,他已不是自由之人,他虽可以选择所走之路,但他心中的身影却要他走向凶险之地。
他只是他心中之人的奴隶。
催马疾走一日,上官临风渐感不支。他本是个占天断事的文人,不比江湖中人体力强盛,此时的他腰膝酸痛腹中饥饿,也不催马快奔,只是随马缓行。
走了一阵,邀看前方有一酒家,想来是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往来行人多在此处歇脚,渐渐就起了家客栈酒家。
酒家门口栓了数匹骏马,看来店家生意还不错。
上官临风看了看天色,月已升起,天上几点星光从云层中露出,心想今日已不能赶路,不如在此歇息一晚,于是策马向酒家行去。
别看路上没什么行人,酒家之中却是热闹非常,八张方桌已坐了六张,有粗野武人也有瘦弱书生,或是谈笑或是饮酒。
上官临风找了个空座坐了下来。店小二随着来到桌前,将个油光抹布往肩头一扛,脸上堆笑问道:“客官行路累了,可是来些酒肉暖暖身子?”
上官临确实累了,但还是脸带随和笑容客气说道:“最好不过,那便有劳了。”
店小二哈腰说道:“客官客气了,您稍候。”
转身便向后厨走去。
不一会儿便端了一壶烧酒,二斤牛肉。路上的小店菜品往往就是几样,由不得选,有口吃喝便已不错了。
店小二将酒菜往桌上一摆,说道:“您慢用。”
说完便又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上官临风也饿了,先是自斟一杯,抬杯刚要饮下时,忽然想起刚才所见天象。
只见一颗亮星泛着红光,天上云沉似有雷声。
红光是为火,云沉是为雷,上火下雷便是火雷噬嗑之卦,加上此时时辰,当是噬嗑卦六三爻:“噬腊肉,遇毒。”
上官临风心头一惊,呼唤小二问道:“你这酒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随口答道:“啊,这酒啊,这是本地名酒腊月春,意思是腊月喝一杯便如开春了一般,您可要好好尝尝。”说完转身忙去了。
上官临风放下酒杯,嘴角带笑,喃喃道:“腊月春,好个腊月春,对付阴爻山的人,下毒也许是最蠢的方法了。”
“店小二!来一下。”上官临风唤道。
店小二站在桌边,挠了挠头,说道:“客官,可是酒菜不和胃口?小店店小菜少,没什么好菜,但酒绝对是十年以上的陈酿,肉也绝对是今日刚杀的活牛,还请客官多多包涵……”
不待说完,上官临风摆了摆手,说道:“你不要多想,在下蒙你服侍也是缘分,想请你喝杯酒。”
说着又拿了个杯子倒了杯酒,举到店小二面前。
店小二脸刷的一下白了三分,脸上肌肉抽动,勉强带笑说道:“客官的酒,小的哪敢喝呐……”
还不待他说完,上官临风将酒杯往桌子上用力一放,只听“哐当”一声。
店小二一惊,身形一闪,一个侧身滑步便离他一丈开外。
上官临风往后一靠,翘着腿,“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小兄弟好本事,做个店小二可惜了,要是去千靥宫定能谋个活计。”
店小二面如寒霜,垂首站在一旁。店中食客也忽然全部不出声响,端坐椅上。这个不大的酒家静得可以听到蚊子的声音。
忽然上官临风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笑声,声音轻柔动听。
女子边笑边走到了上官临风桌前,抽出椅子坐在了他对面。
眼前的女子是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妇人,圆脸黢黑头发花白。
只听她开口说道:“我就觉得不该用下毒的法子,邹老头的大徒弟果然有两下子。”
上官临风浅笑一声,说道:“苏姑娘,别来无恙?你还是露出真容吧,这个……这个看着实在是有碍观瞻。”
流光跳动,女子的身影便如水中倒影一般波动。光影散去,坐在他面前的上官眉眼俏丽,五官精致的女子,正是那水月镜千靥宫主苏念。
上官临风努力让自己平静,但心还是怦怦直跳,勉强让自己声音如往常一般,说道:“苏姑娘,你变了。”
苏念手指在杯沿上画圈,慵懒说道:“自离开阴爻山已经两三年了,谁都会变的,便是你也不如当年潇洒了。”
抬眼看着他,说道:“你心中可有事?否则不会变化如此之大。”
旁人如果看两人如此聊天一定会认为二人是多年不见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