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深如静夜的深谷,有一冰窖浮台孤立无依悬在正中,基座底部呈圆锥状全数是冰霜凝结而成,整个浮台形似鼎却无足,像极了一种古代的器皿。在博物馆我见到过此物的介绍,是一种刑具叫鼎镬,用来把犯人投入滚水中煮死的大锅。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所提到的汤镬就是这种酷刑。
鼎镬由八个方向交错粗重的锁链架在半空,四周有光罩阻隔,光幕上一排排的图案都是让人看不懂的古老文字。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这匪夷所思的画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一个女子端严的声音恍如穿越了光年浩淼般地传来:“你,终究还是来了。”
我一愣紧接着又是一惊:她认识我?!
“这里是哪里?”
周身陡然袭入的冷阴气息,贯穿血脉,让我顾不上疑问她的话语,最紧急的便是搞清楚这里是什么鬼地方,让人呆一刻都觉得难耐。
她目光定在我身侧的承影剑片刻,声音犹凝寒霜:“你先告诉我,你是为何而来?承影剑的主人。”
“我?我只是…….人生地不熟误到此地。”
“只是如此吗?”她目光凌凌逼视我,“你是谁?”
我是谁?她并不认识我?那她为什么要说那一句你终究还是来了?
虽有些疑惑被问地没头没尾,但还是报上了最稳妥的身份:“新任护国法师九壬司。”
她的逼视没有松下半分,不容揶揄道:“我是问你最原本的身份,是谁?”
她浑烈的气场稳稳压迫而来,那种独立于世不可攀附的高旷浩远与月神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是一个威慑人心的神棍,让我不得不仔细掂量她的问话影射的含义。
最原本的身份……我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全是假的,张良编的谎话而已。然而真实存在于这个时空的我到底是谁?如果并不是穿越的偶然,一切皆有因果,而什么是因什么又是果?
一瞬的杂乱掠过脑海,自己竟然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我是谁?
我想我是被冻地,大脑也开始短路。我拉回神,正想答张良给自己编纂的假身份申云,突然前方不远处一不规则型状的冰柱有异样的响动,刚才并没有注意那个角落,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冰柱里面是个人,隐隐约约中这人身材装束似乎很像他?!
我上前几步,想看清一些,蓦地冰凌四散飞射,我抬手一挡,急欲后退,却发现脚被黏住一般已经挪不开地面,从脚底直窜而上的寒气,让踏在前的右脚关节血肉倏尔流动凝滞。
“三师娘!别进来!”
天明!他果然在这里。
“已经晚了。”女子声音孤绝似能把人推入至深渊,“踏入这里,就如同这万年玄冰,永远的凝固。哪怕是最炽热的火焰。”
天明信誓旦旦:“有我墨家巨子天明在,绝不会让三师娘受一点伤害!”
女子淡淡一哂“你为了抵抗玄冰的寒气运功过度,体内的六魂恐咒已经发动,撑不了多久了。”
天明的豪言壮语很多时候的确听着让人很暖心很感动,只是……多少次能指望他真能解决问题呢,何况还中了六魂恐咒,他的情况看起来比我更危险,估计就是上次和大司命交手时被暗中下了咒!
我的右脚在迅速被冰霜包裹,原来这个光幕就是个结界,幸好我只踏入一半身子,否则一定死了更快吧!
“天明,不要运内力,会死的,我会找到办法破解这个结界。”虽然自己也没十足把握,但这个结界四周由八根廊柱围合而成,而且各自不同五色对应方位,应该内含五行八卦的原理,先找找办法再行动也不迟。
而天明完全不为所动一脸肃穆坚决,催动内力一板一眼挥动墨梅,招式大气有力,一改平日吊儿郎当的摸样。一股浑厚之气升腾,旋起螺旋状黑色风圈,一跃而起,向我这边直冲而来。
无一丝尖锐锋利之势的剑气,疾速掠过脚底的冰霜,几声闷钝的裂冰声,冰霜碎裂。我趁势运气,调整全身的血脉流转,暖热的血气冲至脚底,但关节血肉仍旧如凝固一般无法使力,甚至还未完全跨入结界的左脚也疲软无力。心中一慌,这是冻伤的症状吗?
“三师娘,拿剑挡住墨眉。”
眼看携着黑色乱流的墨眉旋转直飞而来,我立刻明白了天明的意思。
哐地一声,墨眉与承影的剑鞘相撞,一股巨大的冲力终于把我推出了结界之外。
浑身血脉倏地流畅,关节也不再僵硬无力。
“天明你还好吗?”
他虽神色疲惫跪在原地,但仍旧握紧拳头撑住地面,傲气道:“如果三师娘在我面前出什么事,三师公一定不会原谅我!”他一笑,还是那副标准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嘿,三师公那么看重我又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让他失望呢?”
我松了口气,冲他钦佩一笑,扔出墨眉:“天明,你的剑接着。”
墨眉是墨家巨子代代相传之剑,今日看到天明手握墨眉奋勇相救,突然觉得,这个萌宝越来越不一样了,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墨家巨子。虽然他这个脑袋简单的丝毫不开化,但就是这样简单的人,有一颗热诚至诚的心,可以义无反顾秉承墨家的侠义兼爱之心,如这把墨眉,无刃无锋,平平若尺,却无锋胜有锋。
女子对天明也另眼相看:“你很令人意外,在这种情形之下竟然还能忍受痛苦运功发挥墨眉的威力,我开始有点明白丹为何会选择你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还不明白吗?因为我就是墨家现任巨子!”
女子面如沉水,不疾不徐又道:“你身上有月神的封眠咒印,此乃本家阳脉八咒之一,与阴脉八咒中的禁术六魂恐咒正反相冲,行经走脉之势互逆。难怪你在六魂恐咒发作时还能释放出如此内力。另外让我意外的是,我的龙游之气化作三足金乌引你来此之时,察觉到你身上除了墨家巨子的内力之外,更有一股游走于四肢百骸的纵横之气,现在我几乎可以确定,你的另一个师父是盖聂。”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想不到你年纪小小,经历却是不凡,恐怕你自己还不知道,在你身上隐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她目光又转而落在我的身上,继续道,“你也同样,你身上有非常稳定的中正之气,所以才能承受墨眉的剑气,并融入自身的内力,使之威力更深一层,又能在短时间内,调整体内混乱的气息打通血脉,看来对易经也有所涉猎。你的师傅,是不是荀夫子?”
“为什么要告诉你!”天明已经站直了身子,手提墨眉,剑锋直指神秘女子,又对我道,“三师娘,你不要理她,她是坏人,她亲口说是她杀死了上上任墨家巨子六指黑侠,之前她还用幻术变成巨子大人燕丹的摸样套我话,还好我没有上当,识破了她的妖术。”
“六指黑侠?”这件事听张良说过,他调查韩非的死因,与卫庄交换了线索后,发现不仅韩非和燕丹死于六魂恐咒,燕丹前一任墨家巨子六指黑侠也是死于这门阴阳家的禁术。只是给六指黑侠下咒的并不是大司命,而是资质更加高深的阴阳家另一位高手,那么这个神秘女子难道就是那位一直未露面的‘东君’焱妃?
“如果你们还想出去,最好还是不要如此固执。”她抬手轻轻一挥,天明手中的墨眉倏尔就飞到她的手中。
刚才还一副自信满满的天明忽而失色:“你快把墨眉还给我!”
“似剑非攻,墨眉无锋。”她玉指一寸寸地抚触过剑刃,忽而浮起追忆的神色,眸中有如萤的碎光挣扎,声音哽咽,“我以为终此一生,再也无法重见这把墨眉。”
她眼角溢出滴泪,滚落刹那就凝成了冰晶,坠落于地面,碎裂。
“丹,我付出一切最深爱的男人。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衣衫翩飞,舞动墨眉,黑色的剑气如墨泼洒。
“你怎么也会墨家的功夫!”天明瞪大了眼睛满是惊讶。
她默然不答,手中的剑也未有停下,仿佛全部的神思都沉静在挥洒的剑气里。飘落的樱花一进入结界都已成冰晶,坠落却是如羽毛轻缓,洋洋洒洒,点缀这一泓看似苍劲浑厚却暗含断肠情思的泼墨画卷。如墨晕开的气息里满是凄伤,缓缓如烟弥漫,缕缕渗透入心,又尖锐如刀,刻骨铭心。她在等一个人,如我一样。
等那一个人,带我离开…….
那些一同走过云淡风轻的日子,一点又一点,随着一笔又一笔的落墨,轻轻溅开。
他永远给我出难题,让我又气又无可奈何……
当然我也懂,那是他的关心,他的鞭策,让我不再手无缚鸡之力。
只是,原本一起练习的两仪剑法,终究是要融汇为我一人的剑法,留下我一个人,独自面对。
云儿,等我。他耳边沉吟。云儿勿忧。他如此叮咛。
而心底郁结的梦境,久久缠绕不去的,是他空茫的眼神,血色的衣袂。
不觉间自己的眼角也湿了,冰凉如霜。
舞剑的她目光掠过我,身形一凝,收回剑,眸光定定地锁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