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一下瘫坐在地,这一排头颅皆是师傅的同辈,无头尸身背后另有几排头颅,却是与自己同一辈的弟子。枯木眼泪涌了出来:“师傅!”他猛地起身,撞开了西边偏殿的大门,果然,里面也是几排人头,中间几排无头尸身。枯木又冲入了后殿,打开东西偏殿大门,颤抖着声音,不住口地哭喊着:“师傅师傅!”
“枯木师兄,师傅在这里。”后殿门后,一声微弱的回应。枯木心里再次一紧,拉开门,瘫坐着师弟安木。他满身血渍,双腿显然已经齐膝断了,手臂也只剩下一只。安木用仅剩下的一只手,勉强拖着一个物件,示意枯木。枯木低下身子,双手接过那东西,却是师傅灵安寺主持灵智和尚,的头颅!
枯木一下放声大哭!
安木却没有眼泪,用仅剩下的那只手从怀里艰难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枯木。
“师兄,这是师傅在事发前一日给我的。他托我去找你,嘱咐我务必把此信交托给你。只可惜,我走迟了一步,没能出了这寺门。”他停了一下,看着枯木,像是微笑了一下:“不过,也好,这样就可以跟师傅师叔们,还有师兄弟们,死在一起了。”安木说完,闭上了眼睛。
“师弟!”枯木的哭嚎如同孤狼,如同伤虎,响彻在这冬日的郊野,回音经久不息。
“枯木,枯木,枯……”一声焦急的女声在这山野中响起,像是一只疲倦的鸟在呼喊另一只回家,听得人心里一阵阵颤抖。
突然,这声音停止了呼喊。她看到了枯木,在冬日里赤着上身,在寺里菜地中独自挥铲的枯木。那一下下铲土的动作,节奏是固定的,到后来似乎成了机械反应,让人怀疑挥铲的人是否还真有呼吸。
“枯木,你果真在这里。”
枯木不做声。巧云便不再多话,拿起了另一把铲子,也开始铲土。两个人从正午忙到日落,才终于挖出了一个大坑,勉强可以放下枯木的师伯师叔了。枯木搬运来无头尸,放入大坑之中,再把头颅搬来,一个个安好,再把他们的衣服小心地弄平整,填上了一层土,再放第二层,第三层……
巧云在看到第一具无头尸时,便晕了过去。
醒来时,巧云发现自己在菜地的小棚中,稻草床边,有小小的一堆火,用瓦片隔开。火上架着一个铁水壶,正冒着热气。巧云起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水刚沾到嘴唇,满腹秽物倾泻而出。她略略清理了一番,掀开帘子寻找枯木,却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躺在了新坟的黄土上。冬日的月光照在了那人的身影上,惨白惨白的,似乎是某个人的眼泪被雾化了,把那人全身都裹在了其中。
巧云回转身,在稻草铺上躺下,任眼泪无声流下。
第二日一大早,巧云便去山下买了足够两人三天的干粮,放在了菜地边。她跟着枯木一起挖坑。枯木不说话,巧云也说不出来。从昨晚见到第一具无头尸开始,她便知道,一切的言语都是多余的。枯木现在谁也不需要,谁也帮不上他。
到了傍晚,坑挖好了,枯木去搬运尸体和头颅的时候,她便远远地躲开。那些干粮,她知道枯木一口也没吃,她自己也只是每天勉强咽下几口,维持着基本的体力。
到了第三天傍晚,所有的尸体都已经被埋葬。枯木独独又挖了两个小小的新坑,略大一些的,他把师傅的尸体和头颅放了进去略小一些的,则留给了安木。做完了这一切,枯木便对着所有的新坟,缓缓跪下来,磕头,一个,两个,三个。磕完第三个头时,枯木身子往边上一歪,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巧云似是早已料到了这一情景。她端来了一碗米粥,撬开枯木的嘴唇,小心地灌粥汤进去。枯木皱着眉头,喝了两三口米汤,便不肯再喝了。巧云找来一床棉絮,勉强盖住枯木的身子,便由着他在这新坟堆里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