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都是人心不足,贪得无厌。
谢大将军不愿意再为朝廷效力,但如果回朝天天与皇上见面,也是尴尬。
干脆称风湿侵体,在南方养养身体,调养好了再回京都。
走上长长的木廊桥,一阵阴风像草席一样一卷再一卷,把人高马大的谢大将军吹得身子歪斜。
好一阵阴风。
风也没有痕迹,看不到是从哪个角落吹过来的。
谢大将军看看身后跟随的几个人,却个个面无表情,敢情他们没有感觉到那风。
松壑涛声,那是山中自然界的语言,但刚刚扑到身上的风,没有那么阳刚,分明是从地面吹过来的,力道不小,裹遍全身。
好在,粗布棉袍,竟是比锦缎大氅暖和克风。
其实,那位厨子画在布上的画,就揣在口袋里,他记得一清二楚。
眼下的问题是如何甩开身后的几个死心塌地跟着的奴才。
唉,这个……
谢大将军不是一个很有计谋的人,在想阴谋诡计上,他还真不是什么良谋,一般直来直去,一个拿了几十年大刀,只知道砍人头的骑马男子,脑筋急转弯是不行的。
他干脆不绕弯子,驻了脚步,把嗓音调得很低沉,面沉似水,说,你们靠后,待我一个人与这里告个别。
话说出来,也就坦然了。
挺简单的事,一个须眉大汉,扭怩什么呢。
难得请他们滚还要理由吗?
越来越不像霸道的谢锜了。
上了山头,沿着龙埂小道,在两排雪松之间,他快步如飞。
不到落日时分。
在一片平地处,有一片丁香树林。
有些荒凉。
在阳刚气十足的山上,除了松树,老榆树,槭树,这丁香树过于婉约了。
可是,谢大将军极好的视力,突然看到了丁香树下的一个土包子,这土包子上寸草不生。
即使天光还亮着,这寸草不生的土包子,在路的必经之处,还是很骇人的。放眼看,与丁香树林相反方向,州府所在地白色的建筑还看得见。
当然,一般人是不会沿着后山,再向着阴僻荒芜的这一角走来的。
突然一声鸟叫,栖栖惶惶的鸟叫,叫的人汗毛立正。
谢锜站住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一个头包浅色布的弱不禁风男子,穿着飘飘荡荡的月白色长褂出现在面前。
那个人却是恭敬地迎面而来。
谢锜傲娇的心有些不悦,脸色更黑了。
那个人却一脸谄媚。
趋步上前说:谢大将军,小的有礼了。
谢锜本来想说,你认错人了,现在看这人这么笃定,却也不让。迎着那人的目光盯过去。
那人说,在下孙屯田。
谢锜大将军面色少解,哦,在江洲大地,哪里还有第二个屯田。
这个孙屯田,写得一手锦绣好词,深得女人们喜欢。
孙屯田与王知府是知音,在一些社交场合,谢锜也是见过的。
不过,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是设定还是邂逅?
唉,江州变得越来越不好玩了,都是些看不透的人,南方人的肠子都怎么长的,曲里拐弯。
孙屯田立在低一点的地方,这样看过去,谢锜像山一样挺拔高大,气势上把孙屯田直接打垮了。
孙屯田这天不写艳词丽句,却道:大将军刚才路过一片丁香小树林,是不是看到了一个小土包?
嗯……?
谢大将军拖上了声调,不置可否。
听说府军首领里死了一个校尉,这里的无知小民里居然有建议把他埋到丁香树林里,与这个土包合葬。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照小的看,这个校尉应该去山里喂狼。
谢大将军转头看了看那片小树林,依旧是不置可否。
两个人回头向廊桥走去,这里阴气重重,后背发凉。
将军哪能太过八卦,什么也没问,屯田竹筒倒豆子,说了个清楚。
原来这小土包是校尉偷偷地挖土培起来的,说是从前一个叫爱莲的女子的衣冠冢。可能是内心不平,夜夜睡不安稳,一个大男人,就因为一时歹念占了上风,借骑马的机会,把军中营伎骗了策马几十里,可就在他想非礼的时候,天空突然阴霾陡生,天幕拉起了黑幕,那女子惊吓不已。
是的,爱莲在十多岁的时候夜里误入坟地,从此落下了毛病,见不得黑暗,尤其是空旷野地里的无边黑暗。
这个叫爱莲的女子本来是高高兴兴骑马的,虽然是坐在一个中等身材不怎么潇洒的男子怀里,一起策马,但她爱极了骑马。
府军一两万人,都知道一个叫爱莲的极美女子,特别爱骑马,整天痴迷着骑马,其他时候整天恹恹的。
这个校尉不止一次教她或陪她骑马,越策越远,最后一次策马百里。
天黑了,鸟儿归巢了,结果,一阵怪风,把那天地搅得沙尘疾走,天空扯起了黑幕把朗朗乾坤遮得黑漆漆。
说来也怪,这女子平时是多么温柔可人,轻言轻语,那一回,突然扯起了嗓子,作狼嚎。
大将军吓了一跳,作狼嚎?这是为甚?
校尉这以后一直神智不清,逢人就说,爱莲变成狼了,扯着嗓子学着:啊噢,啊噢,叫的人毛骨悚然。
疯了!两个人都疯了。
可是,这衣冠冢又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只有校尉知道爱莲是什么结果,也许死了,不!
屯田突然怔住了。
一年前的案情,他明白原委。
谢大将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写词弄文的人,都神经病么,你看他一会儿变了几变。一个女子受了惊吓,学狼叫?
看来,真想云里雾里,这里的人都说不清。
太阳躲到了山腰里,安安稳稳地坐实在一棵松树上,很快又从松树上跳下来,压迫在一株冬青树上,太阳落山了。
谢大将军作别那片丁香树林,手扶廊桥栏杆,向那边又看了可有可无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