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时,你会听到啪啪的响声,那是木棉花掉落地上的声音。住在学校外面的大妈们会偷溜进来拿着塑料袋站在树下等,花一掉落,马上捡起装进袋子里。捡回去晒干后炖排骨或鲫鱼汤。木棉花有清热,祛湿,解毒的功效。我去年就捡了好些,放在宿舍里还没下锅熬汤呢!改天我有空煲好了汤请你喝啊!”
建宁连忙说好。
一路上她很少说话,所以几乎都是陆文在那里像导游一样给她介绍校园里的景色和各种轶事。而她好像脑子短路了一样,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样说话才不会让自己在陆文面前出丑。
快中午时,他们终于逛得差不多了。陆文送她到公交车站,然后挥手跟她告别。
她搭公交回姐姐家去了,他回宿舍。
下午建宁去医院体检。
体检完后学校连着两天没啥消息。第三天黄主任打电话让她去她家里帮忙看一下家,因为她要出差去外地,家里有一个上高中的女儿要让她帮忙照看一下。
她当时正在学校附近的水果摊前买了几个水果往回走,接到电话又不好走回姐姐家,心里寻思着就拿到主任家里吧!第一次上别人家空着手去总不好,可是真的当礼物的话会不会太少了?她身上没带多少钱,毕业前爸爸打了两千块让她找工作,她买衣服就花了一千多,因为舍友们都说上班了可不能再穿得像在学校里那么寒酸了,“要不然别人会看不起你的。”
“不管了,总比空着手去好。”这样一面想着一面走,不一会她已经拎着那几个水果走到学校宿舍楼六楼,敲开主任家的门了。
主任家装修得还不错,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白色墙上挂了好多幅手工刺绣,她去的时候黄主任手里还拿着一幅在穿针引线中。主任说这么一幅画拿出去卖的话可以卖到几千块,但是卖是肯定不会卖的了,挂在墙上当饰品多好。这让她对主任佩服得五体投地,哇塞,不但业务水平一流,在事业上是女强人,手还这么巧。她本人可是什么手工活都不会做,连织条围巾都织不了。
她在主任家住了几天,买菜做饭,拖地浇花,兼辅导主任女儿功课。
主任回来的那天,学校通知他们新进教师可以搬到学校的招待所宿舍住了。她把主任家的钥匙交还给主任后,坐公交车去姐姐家把从北方托运过来的行李搬到了宿舍。
住在她们宿舍隔壁的是两个贵州大学毕业的学通信工程的男老师。
一个大概一米七,手臂粗壮得像练举重的运动员,脱了上衣能看得到他身上的三块腹肌。奇怪的是这男生反正还没开始上课当老师就先喊他男生吧脸却很削瘦,如果不脱上衣,你完会想不到一个人可以在脸上没有一点肥肉的情况下,身上拥有着那些结实的肌肉和腹肌。他戴着一副土里土气的大黑框眼镜,说话时老爱扬着一边脸。一开始建宁不明就里,干嘛要这样呢?久了才发现,他扬着半边脸说话的原因是他的另一边脸有一块像蜈蚣虫一样的疤痕。那疤痕躲在他的大黑框眼镜下,不注意看也看不出来。
建宁每次看到他扬着半边脸说话就想笑。
她想他长得还蛮帅的,有点像陆毅,脸上的肌肉看起来比陆毅的嫩,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捏一下。
另一个叫毛国栋的男生下巴尖尖的,个头最多一米六的样子,每次经过他身边,总能闻到一股骚味。
同宿舍的女老师是江西的,计算机专业,个子应该有一米六七,微胖,短发,圆脸,名字叫张平。
安顿好宿舍后,他们这批今年新进的老师开始接受岗前培训。每天上午八点准时去听课,中午十一点半下课,下午两点半继续,五点半下课。建宁还保持着在大学听课的习惯,认真听课,认真做笔记。
招待所宿舍没有厨房,所以他们一般都是听完课后一起去饭堂吃饭。
晚上不用上课,傍晚对于建宁来说是她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光。她可以跟同事们一起打篮球,打乒乓球,不去饭堂吃饭的晚上,他们也会到学校附近的小饭店吃个快餐或吃个粉。大家刚毕业,囊中羞涩,炒菜吃大餐什么的就免了。吃饭时可以天南地北地和同事聊天,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不同的习俗反而让建宁觉得很新鲜。
隔壁那两个男生讨厌的要死。只要她和舍友在宿舍,他们都会过来串门,每天晚上聊天聊到凌晨一点多还不肯走。大晚上的她要洗澡,天热穿着睡衣怪不好意思的。
十一点多的时候她下逐客令:“我要洗澡睡觉了!你们快走!”那脸上长个蜈蚣疤的男老师说:“你睡你的,我们继续聊,哈!”她咬咬牙,心里恨恨地想:“见过厚脸皮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洗完澡放下蚊帐假装睡觉,心想这样他们肯定走了吧?那两男的居然还不走,跟她舍友越聊越起劲。而且一天比一天亢奋。
这样一来,第二天听课时她老犯困。即使这样,她还是拼命撑开眼坚持做笔记。
期间她手机断断续续收到几条安徽省号码发来的短信,大巴士丑男其实也没有真的很丑几乎隔天就打电话给她,大学里低她一届的学弟陈浩她和她的舍友马丽,和陈浩,还有另外的三个男生曾在她大四那年一起骑单车从冀北大学出发,骑了十三个小时到首都北京旅游不屈不挠地追问她:“怎么可以追到身材娇小的女生?”
岗前培训从星期一到星期五进行了五天,星期六星期天不用去听课了。星期五晚上,姐姐打来电话,让她星期六跟她和姐夫去移动营业厅办一张本地电话卡:“外地卡漫游,接电话那么贵,你还不赶紧换卡?”
隔壁那两个男生当时正在她宿舍里和张平聊天,听到她第二天要去逛街,涎皮赖脸地问她:“我们跟你一起去吧?”
“去你妈!好不容易摆脱你们,居然周末还要对着你们?”建宁心里在骂,脸上却波澜不惊:“不用了,我姐姐姐夫他们陪着我呢!”
翌日她和姐姐、姐夫一起去移动厅选了一个尾数是1459的号码,姐夫说1459粤语的谐音是“一世唔走”,也就是一辈子都不走了。建宁不喜欢这谐音,觉得应该换成普通话的谐音“一世无糗”:一世都不会出丑,多好!
新卡换上了,旧卡怎么办?丢掉啦!初恋男友当然不会告诉他她的新号码了,那个什么巴士车主,也不可能再让他骚扰了,至于学弟,懒得理他了。大学的同学有校友录,想联系的话可以上校友录。她怕自己心软,换卡之前把手机上保存的信息和存在手机里面的号码除了家人和陆文的都删了,把旧卡丢到了一条臭水沟里。
呵,高中时的幻想:将来做个村姑和心爱的人一起到辽阔的田野里收麦子,早在她考上大学、男友退伍到深圳做保安然后回家瞒着她结婚生子,像童话故事深海里的美人鱼,化成泡沫消失不见了。
假如你爱他,他也正好爱你,一起回老家种田会不会也可以过得很惬意?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夕阳西下,扛锄回家。
只要心爱的你,紧跟在我身后。
培训在接下来的那个星期继续进行。星期六考结业考试了。星期五下午,林建宁身边围了好几个抄她笔记的同学。
结业考试还算顺利,考的都是书上和笔记的内容,每科考八九十分是不成问题的。
考完试的那个晚上,隔壁宿舍的两个男生建议去外面吃饭庆贺一下。“有什么好庆贺的,又不是刚考完高考”,建宁不想去,可是她又没啥事做,一个人呆在宿舍实在无聊透顶,想了想还是去吧!她换了套运动服,拿起钱包跟着他们出去了。
四个人搭公交车去了河东,在大街上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家小吃店,食物品种多价格公道。
脸上有疤的男老师扯东扯西的跟张平聊了一堆日常,包括岗前培训里面的职业道德:“做老师肯定要强调品行啦!总不能发生跟学生发生关系、骗学生钱这种丑事吧?”张平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拍着建宁的肩膀说:“早知道毕业后住我隔壁的女同事是高中隔壁文科班的女同学,当时就去文科班瞄瞄你了。”
吃完他点的最后一块鸡翅时,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对面街的一个洞口说:“原来珠山洞在这里呢!早就听说洞里面卖的东西物美价廉,走,我们去逛逛去!建宁你还有那么多没吃完,你留下来买单了,回头我们再算钱给你,我们先去逛着先,你一会来找我们啊!”说完他拉着毛国栋,叫张平跟他一块走了。
林建宁平生最讨厌一个人吃饭了,特别是在外面。她气呼呼的看着他把张平和毛国栋带走,马上叫服务员过来赌气把单买了,剩下的她哪里还吃得下?气都气饱了。
走出小吃店后,她一个人在大街上走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感觉还没有解气,不过她脚累了,走不动了,只好搭公交车回宿舍。
那三个人也回来了,疤痕男看到她居然还装一脸于辜地问:“咦,你跑哪去了?我们在珠山洞口处一边逛一边等你,结果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你。你平时吃饭也没吃那么慢啊?该不是趁我们走了自己在那里加餐独食吧?”
林建宁气不打一处来,硬梆梆回了句“我去百货商场了”,拿了水桶和换洗的衣服洗澡去了,洗完澡放下蚊帐,蒙起头睡觉去了。
可能是考试兼逛街累了,隔壁两男的聊了一会就走了,建宁终于在搬到招待所宿舍后,第一次十一点之前在不被吵闹安静的环境中睡着了。
这样一晃七月就过去了,到了2003年的八月份。学校新生录取工作完毕,补录开始了。很多专业没录够学生,所以招生办要找人给那些有填报珉西大学分校的学生挨个打电话问他们大学有着落了吗?还想不想来珉西大学分校就读?
她和另外一个新来的男老师接到招生办公室主任的电话,叫他们去招生办帮几天忙。
那几天上班期间他们不停地打电话,接电话,因为讲话太多,嗓子火辣辣地疼,到了第四天时,两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像鸭子在叫。
主任只好安排他俩去整理招生的资料,填表,又叫了两个新来的老师继续开展打电话攻略。
跟她一起的男老师个子高高的,脸长得很白净,牙齿有些黄,上齿颚长了一颗龅牙。
他告诉她,他是湖北省的理科总分高考状元,原本他可以考清华北大的,可是他英语高考时没及格,怕清华北大不要他,只好报了武汉大学。
原来身边藏龙卧虎到处都是人才啊!建宁顿时觉得自己矮了半截。
还好补录工作持续了一周之后就结束了。建宁回了一趟老家,帮妈妈收割稻谷。在家呆了十多天,她已经跟村姑无异了,脸黑黑的,脚小腿以下黑黄黑黄,手因为被禾苗割到,到处是皲裂痕,回到学校她不敢再穿裙子,长衫长裤裹着,省得让别人看到她手脚皮肤颜色的分割线。
隔壁的疤痕男也从老家回来了其实她和他家相隔并不远,她家在苗县南,他家在苗县北,他们还是同届高中校友。
他们曾在同一个地方晨读过,同一个地方打过饭,苗县中学的同一块石阶,曾被他和她的脚印先后踩踏过,在同一块石凳上并排坐过,只是,当时的他们,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他和她一样,晒得黑黑的,本来就深的眼窝,脱了眼镜,好像要塌陷进去一样,看着似新闻里非洲的难民。
看到他这副模样,建宁就想笑,捂嘴的时候转念一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算了,还是假装没看到他的变化好了。
“哈,准备开学啦!希望一切都像我的名字一样顺利平安!”接到第二天开学集中通知的那个晚上,疤痕男和他的舍友竟例外早早地跟她舍友和她道晚安,不到十点就回宿舍睡觉去了。
对了,他叫李顺安。林建宁一直觉得他对她的舍友张平有好感,整天来她们宿舍赖着不走,肯定是想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