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仓仑河水很凉。因为沿途有越南的河流汇入,水中经常有雨林的山蚂蟥。所以,河水要过滤后再使用。李承坤他们也是。当然,这里所说的他们,也就李承坤,其他两人不过是顺带。那两个,才不管你山蚂蟥还是水蚂蟥,只要储水桶里没水,把手向江中一舀,直接开喝。没水洗澡?直接往河里一跳,爬上来,完事。
有一趟他们赶工,没人有空理会这些生活的琐事,大头回来发现水壶没水,桶里也没水,直接拿着个杯子往河里打了杯,直接开喝。半小时不到,搬着货就流起了鼻血。抬头一看,鼻子里黑呼呼一团,自己探手进去,滑滑的。赶紧跑去附近的诊所,钳出来,一条三公分的蚂蟥吸得油光水亮。
河湾分段划归,每一段有主的河段都会在河面搭有大面积的木排,用来囤放货物和供看场的马仔日常生活。过滤网和厨具等一些生活用品就放在这里,所以,如果不下雨,他们的生活还算方便。
河段也分好坏,而他们所在的这一段可以说是荣城最好的河段。这完全得益于敬哥在黑白两道圆融的交际手段,让他们日进斗金,其他帮派望尘莫及。
李承坤本来是要下来冲凉的,下来才记得下午做饭的时候把水用完了。只能拿着自己洗衣服的桶打水过滤,别笑,真的是洗衣服洗澡的桶,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包仔的名言,此刻,李承坤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网孔流速似乎越来越慢了,前些天他就发现,也许明天该拆开来洗洗了。水流声中好像还夹杂着争吵声,李承坤疑惑地皱眉。眼尾一挑,转身就看见那个烟摊上聚着几个人,对着小男孩推推搡搡的。李承坤心道不好,向着河堤就冲了过去。
果然,是假烟的事情。
幸好,不是下游光头佬的人,是附近的居民。因为买了小男孩的假烟,正气愤着,想要揍小男孩。小男孩还一副理直气壮受了冤枉的模样。李承坤嬉笑着大哥大叔地喊,说小孩小,又刚回来,不懂事,望各位大哥多多包涵。
几人一听,原来是越南刚回来的,眼神竟一下子缓和了许多。那个年代,饱受生活磨难的城镇村民都还朴实善良,对于经历了战乱和越南排华的同胞饱含同情之心。几句宽宥求情的话之后,李承坤原价给人赔了钱,几人也就各自散去了。
剩下半生不熟的两人,竟有些尴尬。
“我没有卖假烟。”
在一旁抓着头发略显不安的李承坤闻言停下了动作,整个人放松下来,恢复了以往认真的神情。他探究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孩,清俊的面容显得稚嫩而消瘦,坚定的神情安静坚决,没有一丝作伪。
“哪里进的货?”
小男孩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李承坤,如实回答:“在兴南路,蛋哥家。”
“多少钱?”
“四块五一包。”
李承坤正摸着自己口袋想拿烟,这时才发现刚才下船洗澡时扔在船上了。旁边传来“呼啦”的一声,打火机滑轮旋转的声音。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拆了自己簸箕上的一包红梅,叼了一根在嘴边,在他面前点起了烟。
眯着眼睛带着点忧郁的神情,完全一副老烟枪的派头。明黄的火焰刚燎过烟丝,呛了他一下,瘦板板的身躯就佝偻下来不住地咳嗽。李承坤想笑,但看着男孩咳出眼泪,眼睛红红地夹着烟送到他嘴边,他停住了。
心脏也停跳了两秒。
李承坤无声接过,深深地吸了一大口,一根纸烟就燃了一半。
“没事,蛋哥家不会卖假烟的,那几个人大概是弄错了。”
小男孩还在擦着眼角被挤出来的泪,竟就这样笑了起来。嘴唇略薄,牙齿洁白,眉眼弯弯,带着点羞涩,一点晕红,让李承坤目眩。
“可是,可是你给了他们钱…”
“没事,乡里乡亲,就几包烟钱。”
“回去吧,大晚上的,小孩这个点都该睡觉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李承坤说小孩子的时候,他分明看见了男孩脸红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
李承坤轻笑出声,“难道你不是十二岁,是十八岁?”
“没有,我真的十二岁。”以前他告诉过李承坤他十二岁,刚才被几个村民冤枉,现在他好怕李承坤也不相信他,认为他是个骗子。
李承坤哈哈笑了起来,这时男孩才发现李承坤在拿他取乐。低着头嫌弃地撇了李承坤一眼,表示不满。
小男孩太小了,他不知道眼角的那个眼神对于一个成年人是多么的有风情,多么勾人。只自顾自地把自己手中刚刚拆开的那包烟塞到李承坤手上,转身将自己簸箕上的烟倒入背篓里,气呼呼地疾步离去。
走出几步远,李承坤捏紧手中的假红梅对他喊了一声:“嘿,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转身张大了眼睛,带着好奇看着李承坤,李承坤又说了一句,“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李民,李世民不要世字。”
李世民不要世字?那还是什么李世民,不要世界的李世民就不是李世民了啊,没有天下的李世民什么也不是咯,小家伙!
不对,不要世字的李世民是李民啊!
对啊,李民啊!李民是李民,干他李世民什么事!
哈哈。
夜风微凉,李承坤躲在网床上的薄被里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安静地胡思乱想,最后模模糊糊睡去。
那晚,大头和包仔果然又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