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城内鼓声大作,即将宵禁。醉芳楼与燕地来的冯道抱手作别后,令姜三人赶着回郢王府。
行到郢王府侧门不远,却见一顶软轿,赭黄缀着红流苏,郢王妃张贞娘盛装打扮,款款上轿,只是眼睛明显是哭过了,显得有些红肿,那帕子拿在手上不时拭泪。
“张老儿,王妃一般这个时辰出门?”万乐户一向不会在这个时辰回府,乍一见到这般情景,不禁有点纳闷。
“以前没见她这个时候往外出去过啊。这都是要宵禁了,坊门、城门皆要下钥,大街上武侯四处捕人。虽是郢王妃,但也不便不是?一个妇人家,夜半往后走,处处被人查着过所谱牒,总归名声上不大好。”张老儿饮得几分醺醺。
只见软轿一起,前后约莫着20个家丁兵甲跟着。
“真是好生奇怪,有几个侍卫的衣服竟是大内的服饰,你看那织锦云鹤纹。”令姜道。
廷谔在宫中作着控鹤都头,有着点品级。那几人衣裳虽然与廷谔不完全一致,形制却是不会错的。
“宫里的侍卫来给王妃抬轿?奇怪。”张老儿道。
“嘴上可得有个把门的,别乱说。你可别忘了,咱们的郢王可是任着宫里的控鹤都指挥使。让一两个下属来抬轿子,那是他们的福分。”万乐户胆小。
待他们走远些,几人才拿着出入的手信进了府,令姜换回女装,迤迤然回了宅。
第二日是双日,令姜早早起来帮忙干活。
天已是八月初秋,丹娘的肚子已有六月,干起活来自然身子笨重,少不得要人帮忙。令姜身子健壮,甘为其差遣。
天还未亮,报晓鼓声依旧回荡在洛阳上空。令姜已是装束好,准备出门去镇远镖局学习武艺。她在软轿里掀开帘子,看着路旁的景色、烟火人家。
去镇远镖局的路不远,为了绕近路,李老二他们从郢王府侧门经过。
令姜蓦地发现昨天那软轿也行在路上,步履匆匆,在郢王府小门停下。只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轿子里下来。
“咦?”令姜不禁有点不解。
那郢王妃张贞娘脸色不甚好看,眼睛依旧是红肿的。身上薄透的纱罗织金银线襦衫,裙高系于胸前,那绛红泥金的帔子从背后横挽在藕白色的手臂上,甚是好看。
这是当年盛唐时的穿法,热烈奔放。府伎们唱长恨歌时,时常作此打扮。而现实中却早没了大唐这般旖旎绚丽美景。
只是,那脖子、胸前,都泛着团团的紫红色。
令姜想再仔细回头,却早被抬得走远了。
傍晚回来时,又是那乘软轿,依旧是昨日里那些侍卫。
翌日清晨,令姜早饭也来不及吃,揣了两个蒸饼故意候在不远处,果然,天蒙蒙亮,这郢王妃又是泪眼朦胧地回府了。
令姜迫不及待将这咄咄怪事说与张老儿、万乐户。
“你说这昼息夜行,为的是哪般?有什么事这等紧要,非要漏夜而行?”万乐户不得其解。
张老儿饮了两杯茶。他的薪水不多,被醉芳楼给喝得半个字儿也剩不下。
左思右想,东张西望。
“没人。”万乐户看他紧张的样子答道。张老儿一向故作紧张。
“我问你,昨儿夜里,郢王可有宠幸?”张老儿探问道。
这万乐户性格脾气好,琴技一流,那些个姑娘们少不得与他攀谈交心。
“如果我没记错,郢王昨夜宠幸的是燕娘。哎呀!那王妃……难道她夜半私会,郢王不知道?”万乐户恍然大悟。
令姜不通人事,但也听得懂“私会”二字,模糊地察觉到王妃怕是背着郢王做了些什么。
“不可能!王妃一向温和宽厚,读书识礼,又与郢王青梅竹马,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等不名誉的事来?”令姜辩护道。
郢王府一向待她极好。若没王妃的恩准同意,她令姜从小也不能这般自在。
“原本这些话不该当着孩子说。可是坊间的流言你们听说了?”张老儿酒瘾重,忍不住又饮了口茶。寡淡不是滋味。
“你是说……不可能,绝无可能。”万乐户连连摆手。
“你们在说什么?”令姜猜不透这个哑谜。
原来,博王朱友文的妻子王氏生得极为美貌,说是这两京的第一美人也不为过,在汴梁更是人人恨不得睹一眼芳容宁作风流鬼的尤物。未出阁时,便有不少见过或听闻过她美貌的士子举人为她倾倒,写了不少咏叹美人的诗作。这出阁之后,善于诗词、为人风流倜傥的博王更亲自为王氏对镜理妆,“画眉深浅入时无”,更为妻子写了不少诗词。
这等名重一时的美人,自然人人思慕,但论起江山美人,孰重孰轻?
坊间流言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朱温妻子张氏早已过世,几房小妾也已色衰。他本就爱流连花丛,尚能约束,但这几年不知是因为何事,这朱温脸色倏忽红润了起来,身康体健,更是难抑肿胀,竟做起了刀头舔蜜的事来,但凡见着美貌的、身段好的,便不顾旁人,立地宠幸,以至身边侍从不得不时常带着帷幄跟在旁遮羞。
美人英雄,似乎才是天下正属。朱温早就知道这王氏美貌,只是终究那是自己儿媳妇,虽然博王朱友文并非自己亲身,但这礼法、脸面却还是要顾及的。
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王氏便成了朱温心中的百抓挠,教他日夜辗转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