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侍卫显然是等得不耐烦,并未详细分辨声音便开了门。
“吱呀”一声,门外的光线透了进来。外面风雨未歇,又兼已是日落西山,本就惨淡的黄昏光线此刻更显黯淡,舱内外光线明暗度倒差别不大。在黑暗中待久了的十一,双眼早就习惯了这黑暗,趁着那侍卫由明到暗、眼睛并不分明之际,“哐当”一声,将那只碗砸在了侍卫的脑袋上,只听那侍卫“哎呦”一声抱着头还未反应过来,十一闪身而出,向着拔刀而未出的左侍卫直直地将一只破碗沿割在了颈部,霎时鲜血喷溅。那抱着头的侍卫虽吃痛,转身便要来拿住十一,可是十一早拔出了左侍卫的刀,一刀捅向右侍卫。
屋内的牛犊子借着豁然中开的舱门,看得呆住了:眨眼之间,便血流满地。那被割喉的左侍卫双手捂住鲜血汩汩的颈部,喉咙里发出“啊”“咕隆”的声音,袍襟满是赭红一片,鲜血更将那行凶人的脸喷了一脸,而那右侍卫一刀贯穿脏腑,在身后的牛犊子分明看到那刀尖剔亮,那行凶人面无表情用手推开侍卫的身体,拔出刀,毫无任何迟疑,便往船甲板而去。
牛犊子毕竟是个少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骇人情景,一时懵在那里,身体僵硬,忽而反应过来,爬着去够身边不远处的钥匙受到惊吓的他一时未想到自己可以起身跳过去。
好容易从地上捡了几次才把那钥匙攥在手里,抖索着手插了数次才将钥匙插进孔洞里,打开了脚枷。好容易站起来,走到门口,贴着舱门不敢靠近两个侍卫。那割喉的侍卫眼睛空洞洞地看着前方眨也不眨,而另一位还没死,捂着腹部,喘着气,满脸煞白,望着牛犊子、口中喃喃“救我”。
牛犊子干咽了下,心狂跳,手足发软,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我要活着出去”。
他贴着舱门,散着头发光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两个人和满地的血,出到门外。
牛犊子心抖得厉害,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在这船上呆着,不论那重刑犯有没有逃成功,自己都难逃重责。
“跑,对,跑得越远越好。”他心里升腾出这一个念头,必须离开这儿,离开驿馆,离开巩县。
正踟蹰着要不要上甲板,只觉那梯子上似乎有什么顺着流下来,他上前去定睛细瞧,不觉吓得往后退了三尺远那是水混着鲜血。
他镇定了下,侧着耳听上面的动静:风疾雨骤,雨点打在木制的甲板上,正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由于担心犯人逃脱,所以这船特意将一层船舱封住通往甲板的路,如果要出去,必须经梯子上二层甲板。他来时,上面本来有几个侍卫值守的,或是无聊难耐,并不认真,有的更是在打呼噜休息。而随他来的二十个驿丁更分散在这三艘船上,只是本就不是份内之事又无人监管,所以多围在一起掷骰子、玩叶子类似于今天的纸牌,一时这船上下值守人数虽众,却十分松懈。
此刻听着,上面似乎并无声响。“难道是那重刑犯逃了?”小牛犊子心中思忖,“逃了也好,免得把我也一起杀了。”
想到这,小牛犊子爬了上去,只看梯旁倒着一个人,血正从喉部流出来,旁边一个水桶也倒着,流了一地的水。
小牛犊子经受了下面的场景,现在虽然害怕,耐受力却比刚才高了点儿。他小心翼翼爬上来,左右打量着这上面的动静,这船上似乎如无人一般。
他走出这二层的甲板看向这船上旁边几个舱,发现人声鼎沸。原来都聚在那里躲雨赌博,浑不知犯人逃脱。可是那与码头接着的浮板处依旧有四员侍卫站立在那里,码头下方数名驿丁在那儿躲着雨,而船头的瞭望甲板上,依旧有侍卫在那里眼神逡巡着。
“难道是游泳跑了?”这洛水虽然不如黄河险峻,可是没个好水性,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跳进去的。
牛犊子心中慌乱,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这诺大的一艘船,要有个人藏在这儿,怕也不是那么好找出来的。正焦慌着,却听到那瞭望甲板上忽然号角长鸣,间杂着“犯人逃跑了”。
他不禁有点诧异,按道理对方穿了自己的衣服,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分辨是犯人,他往浮板看去,刚才还无所事事的四位侍卫,此刻正与那刑犯厮杀开来,风雨之中,刀光剑影,看得殷红一片,只是声音听不真切。
甲板上的侍卫、驿丁听到示警声纷纷从其他舱中涌出,团团围住十一,而码头上的驿丁忙不迭地抽了岸板,以免犯人跑下来,更有个身影策马报信去。码头上见这官船鸣警示意,尚在雨中讨生活、奔忙的都避散开,生怕自己沾染祸事、引火烧身。而码头不远处的武侯守捉们也都策马奔啸而来,围援官家。
躲在舱门后的牛犊子看那重围之中,早倒下了不下五人,鲜血和着雨水在甲板上蔓延开,直令人心惊,只是船上十数人正忙于拼杀,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可怖。
十一从梯中上来时趁看守的侍卫不备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稍观察了下,本来最好的出路就是跳入洛水中,可惜他生于沙漠,毫不会水性,且近来雨水丰沛,那水势汹涌,跳进去怕是有去无回。
稍作迟疑后,他从中舱来到旁边的一个箱子旁,上面用绳子七缠八绕固定在这甲板之上。他隐身在侧,伺机从浮板下到码头。等了会儿,却始终没有个好机会。眼见那牛犊子光着身子上来,十一便生了急,怕其声张开来。他无心杀那孩子,倒不是存了多少慈念,只是当时觉得不必要而已。此刻的十一,难免痛悔没能绝了这个后患。
正看着牛犊子走出甲板寻找他,十一便顾不得那许多,绕身至浮板侍卫旁,希冀于速战速决,先声夺人突围出去。只要下了船到了码头,那便是成功在望。
于是他迅速地飞奔出去,可刚迈了几步,便觉得脚下不似过去有力,加之戴枷锁处伤口隐痛,一时便有些绵软。走了十余步,近到侍卫旁,他们见过十一的脸,又看他衣服上溅上了血,忙拔刀相向。这时身后高处瞭望台上发现了这一幕,号角声大作。
十一不得不举刀自卫,横刀相向。俗话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打架格斗之事,无外乎“一胆二力三武艺”。虽然前面杀了三人,皆是以不备之势,故而取胜得轻巧。但现在,以一敌四,自己手脚有伤,又被关了这么多日子,手脚大不如以往灵便有力,即使一身武艺,也无法好好施展开。
十一频频招架,初始尚有力,击杀了三人,可是眨眼之势,便涌上来侍卫、驿丁十数人,层叠着围了两圈。这边刚一伸手,那边便是一棍,十一颇为勉强,手臂更是被侍卫砍伤,胳膊上鲜血直流,把那袍子沁了个梅红。
此时不知人群里何人嚷了一句:“不要伤他,要活的。”
这一句话立马便让那些侍卫们手下有了分寸,可是驿丁们面对生死之间,怎能理会那命令,依旧是刀剑无眼,直向十一击杀而去,但武艺不精,一下便被取了两条人命。
“不要伤他,伤了他,大家谁也没命活。”
刚用刀招架了一计面门刀的十一,手都在发震,脚下用力抵住自己。听得这人群里喊着,不觉来了力气:“哼!想不到这肉灵芝竟然还能给我带来一线生机。既然他们伤不得我,那休怪我无情了。”
十一忍着痛,抽刀向前一划拉。人群个个手中的刀都成了摆设,根本不敢向前来刺,刀行处,人群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见这架势,十一更是来了劲头,反守为攻,向人群击杀而去。因为人群围了两层,前排闪躲不及、空无还手之机,只见十一一刀刺来,便命中那驿丁的腹部,那人下意识挥刀向十一砍去,却不想被十一左手夺刀而去。
身后的人本想趁着十一拔刀之际来擒他,不想十一反手夺刀,反身便是一划拉,身后之人手腕便迎在了刀刃之上,更有手指掉在地上。那人惨叫一声,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握住残手,十一趁此机会便又是绝命用力一砍,直把那人半个颈部都要削断。
眼前的景象大为骇人,地上已躺倒了六个。风雨之中,囿于不得伤人的命令,个个都不敢靠前。十一幞头早就掉落,喘着气,胸口耸动,右手执刀,左手捋了捋面门的雨水,与这些人对峙着。
本是包圆之势,此刻已被冲成了型,十一身后不远便是牛犊子,毫无防备。
“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这么多人,你怎么杀得完?而且,就算你杀了我们,码头下还是我们的人,你如何逃得掉?”一员侍卫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十一并不做声,只是盯着眼前的众人:去路已经被他们拦住,要想冲出重围下到浮板,以他现在之力,怕是不行。可是想到那暗无天日的日子,十一不觉眉间紧皱。那日子,生不如死。如何是好?去也无路可去,退却是洛水汤汤、生死难料。
“我绝不能死在这儿,我要给十七报仇,我要杀尽天下忘恩负义之人。”想到这儿,十一往前迈了一步。“反正他们伤不得我,即使逃不掉,也不过是多杀几个人而已,何足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