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复二年902年二月,汴将朱友宁与晋州今陕西临汾刺史氏叔琮共同击破李嗣昭晋王李克用之弟代州刺史李克柔养子,收复绛州。三月,朱友宁、氏叔琮又在晋州之北大破河东军,生擒李克用之子廷鸾,乘胜进围李克用老巢晋阳今山西太原。不久,汴军乘势攻下慈、隰、汾三州。随即汴将朱友宁又率军西进,败岐军于兴平、武功之间,留氏叔琮继续围攻晋阳。
晋阳被围,氏叔琮多次叫阵挑战,城中军民惶恐不安。晋王李克用登城戒备守御,大为恐慌,打算逃到云州,转而又想逃往大漠,犹豫不决,其子李存勖劝慰其父:“夫盛衰有常理,祸福系神道。家世三代,尽忠王室,势穷力屈,无所愧心。物不极则不反,恶不极则不亡。今朱氏攻逼乘舆,窥伺神器,陷害良善,诬诳神祇。以臣观之,殆其极矣。大人当遵养时晦,以待其衰,何事轻为沮丧”。由此,李克用心下稍安。
本来这晋阳已是危困之中,但其命不该绝,天佑其军:恰此时,大雨连绵十余日,晋阳城城墙多处坍塌,河东将李嗣昭、李嗣源晋王李克用养子率敢死士由城内挖掘暗门密道,夜袭氏叔琮营,屡屡杀伤俘获。另一方面,李存进在洞涡驿一带阻击汴军,断其粮运。因汴军人马众多,粮运不济,时雨霏霏,不少士卒染上疟疾,无力再战,朱温被迫下令撤军而还,这才解了晋阳之围。河东军大将周德威趁机更是再取慈、隰、汾三州,然而河东军至此已元气大伤,再无法与朱温正面对抗,遑论支援凤翔。
那边厢河东军李克用引火烧身、实力不复往昔,这边厢其他的勤王之师也纷纷有了动作,只是勤王为号,却行着剪除异己、攻城略地的念头,于凤翔军毫无益处。诸如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号称要带兵勤王,却未遣一兵一卒,因为他勤王的目的不过是“假途灭虢”,想乘机灭掉周边的几股小势力。他宣布出兵之后,南方两浙的钱镠、鄂州的杜洪、江西的钟传三股势力迅速组成“反杨同盟”。杨行密只能将更多精力转向保地盘上,自顾不暇,“勤王”就此流为空谈。西川节度使王建则趁火打劫,当韩全诲征兵之时,朱温亦向王建求援,“建外修好于全忠,罪状李茂贞,而阴劝茂贞坚守,许之救援”,两面三刀不可托付。
四月初,关中汴将康怀贞大破凤翔将李继昭符道昭于莫谷,宰相崔胤深恐李茂贞挟持昭宗入蜀,又从华州赶往河中,督促朱温迎驾。由此,朱温率军五万再次入关。由于多日连续阴雨绵绵,留待东渭桥十余日,直到六月才进驻虢县。
李茂贞以逸待劳、胜算颇大,决心趁着对方立足未稳出门迎战、痛击汴军。谁料想那朱温大军虽然劳师以远,但向来治军严苛,即使如此疲惫,依旧阵型不乱、士气高昂,加之常年作战、兵士久于历练,因而排兵布阵、轮替之间毫无破绽,势如破竹,直捣李茂贞大军阵中,斩杀了近万人,大获全胜。
仓皇间,李茂贞只得带着败军残兵逃回凤翔城中,眼睁睁看着那朱温在城外分兵五处、筑了五座营垒包围了凤翔城池。为防李茂贞突围裹挟唐昭宗逃到西蜀,朱温先派大将孔勍攻取风州今陕西凤县。七月,汴将孔勍攻取成、陇二州,因秦州久攻不克,才率军回援凤翔城下。
朱温这一招围点打援、逐步缩小包围圈,李茂贞看出了威胁,赶紧召集调集援兵,企图从外围打破朱温的围困。结果,只有李茂贞的本家兄弟李茂勋带兵来救,可惜李茂勋的援兵还没有看见凤翔城就被朱温派遣大将康怀贞、孔勍在三原一带击败。至此,外援已绝,李茂不断组织兵力,从凤翔城向外袭扰,甚至一度取得了夜袭奉天今陕西乾县的“大捷,俘虏了朱温手下的倪章等将官。此次偷袭成功,让李茂贞的信心极度膨胀。“大捷”后第五天,再次打开城门,与朱温的大军正面交锋。结果,李茂贞再次损兵折将,败回凤翔城,决心坚壁清野,死守凤翔。
话说这十一几人在二月起便已住在这周家,拖了四个多月,直到这七月,在周家老爷、夫人失去耐心时,才给了周承佑第二副药,平日里只是用寻常药石吊着,也令他着实躺在床上多受了不少苦楚。但这些苦,比之那翠翘和无辜的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十一虽每日为他诊脉,但眼前莫不是那翠翘的身影。心中嗟叹造下杀孽,虽非他所杀,但终究是他的一句话害了两条人命。而更令他折磨的是,自己却日夜在那始作俑者身旁诊治疫病,为了一行人的吃穿用度,不得不昧着良心救那畜生一命。
此事,他未向十七言明,只是心中苦楚自责,夜夜诵经祷告。
十七廷谔二人这几月间在酒肆里殷勤忙碌,只求少一张闲人之口,盼那周家能在大郎病愈后依旧收留一众人等,因而格外用工卖力,恨不能二十四小时劳作。那令欢令姜倒是得了好空闲,十一从周大郎的案头随手拿了些书籍给令欢让她看起来。令姜年纪尚小,看不得经史子集,只爱看故事,所以把那春秋战国策当作了故事会,津津有味看起来,时不时还读给令姜给她讲故事。有时来了兴致,令欢还用回鹘语与酒肆里的胡姬交流,虽然那胡姬本是粟特人,只是略通回鹘语而已。
然而,随着这城外战事日益吃紧,尤其这六月来,连吃了大败仗,凤翔城内人心惶惶。这周家虽然早早就囤下了粮食,但此时亦担心这战局不利,一旦围城,怕是时日难料,便停了酒肆的生意,连带着遣散了些帮工、贱卖了几个奴婢,阖府上下剩了不到十个家丁奴婢,只是想等这战事消停了再做打算。毕竟,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人命至贵。
所以,等得这周大郎“如期”痊愈了,这十一几人便在周家尴尬了起来。想继续留着,可别看那老夫人之前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这几个月下来,早就失了耐心,好容易等到周承佑痊愈,便忙不迭地张罗着给十一等人饯行,奉上些银两和干粮。嘴上是笑,心里全是厌弃,似乎十一等人在她家白吃白拿了一般,笑嘻嘻地把这一行人赶出家门。那周老爷看上去似乎极为惧内,所有事都听从妻子的。而那周承佑终于康健了起来,不用整日地半死在床上,很是开心,哪里会顾得上十一这些人的死活。
“哼,忘恩负义、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早知道,就不该这么早给他们这第二副药。”吃完饯行的晚宴,廷谔回到院中恨恨地发了一语。
十七叹了一声:“唉!这也是没办法,那周家老夫人早就几次三番地来问何时好,连装都懒得装了,满是不耐烦,十一也是没有办法。”
十一低眉不说话,只是走着。
“那咱们明天就走吗?这凤翔城刚吃了败仗,那汴军又在城外筑了营,怕是不会轻易放弃了吧。咱们怕是没地方可去。”廷谔忧心不已。
“是啊,想到明天又要东奔西躲,真是难安。尤其这两个孩子,唉。”十七看着令欢令姜在前面边走边嬉闹,感慨不已。
“我担心这凤翔城怕是要出大祸。”十一沉然一语。
“为什么?不就是吃个败仗吗?过几日打输了,把那皇帝老儿交出去,不就好了?再说,即使破城劫掠,咱们好好躲着就行,反正也没有值钱东西。”廷谔想不到有什么大祸值得那十一如此担心。
十七看着十一眉头紧锁,不由得有点紧张:“你别卖关子了。快说,这大祸何来?”
“你看,这朱温志在天下,不得到皇帝,怕是不会轻易班师回大梁。且凤翔已无援军,左右城池早被攻陷,已是孤城一座,只要假以时日,必定攻克。”
“为什么一定要得到皇帝?”廷谔道。
“挟天子以令诸侯啊。”十七白了廷谔一眼,平时让他多看点书,结果他心思全不在此,学会了认字便已心满意足,成日里缠着良玉学几招御敌之术,又或者是打野斗狠。
廷谔讪讪地撇了下嘴,但不以为意,毕竟他一向知道十七的厉害,没少被她鄙夷过。
“再看这李茂贞,城池坚利,经营数十载,怕是不会轻易投降。一旦投降,所谓岐王便风光不再,再无可能与朱温一争天下,怕是要俯首称臣。虽然不知这李茂贞性情几何,想来,不到最后一刻,便不会甘心。”十一继续分析道。
“那就是说,这一仗不分个胜负,怕是要胶着在这里了?”廷谔终于听出了头脑。他于人情世故倒是看得通透些,对这些时局一向并不关注。
十一点点头:“怕只怕围城日久,城内便死伤无数、饿殍遍地啊。”
几人陷入了沉默,只有两个孩子依旧在那里笑闹。
“那我们明天怎么办?难怪这周老儿早早地关了酒肆,原来想的就是围城啊。”廷谔一语焦灼不已。
“唉!还好我们还有些银两,怕是要赶紧换了粮食。”十一答。
“要不,明天我再去求那周老爷,多给我们些干粮。我看他倒是个面慈心善的主。”十七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