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话里,透着很邪乎的劲儿。似乎我的到来,是冥冥中注定的一样,而且,是老太太很不愿意见到的那一类人。
“坐吧。”老太太把眼睛转到了大槐树上,示意我们坐下。
我这才注意到,老太太的身边摆了两把竹椅,这更让我吃惊了,难道老太太知道会来两个人,所以提前预备下了两把竹椅?
孙军是属于那种机灵但又没肝没肺的,马上就找了把竹椅坐下,然后招呼我坐下。再然后,就是以目示意,该你忽悠了。
“我在这里,住了七十一年了……”
还没等我开口,老太太眼睛看着大槐树,幽幽开口了。
眼见老太太说了一句没有下文,我知道,这时候不能跟她讲道理,而是要听她倾诉,只有在她倾诉完毕以后,再找机会跟她讲道理才能有点希望。
“老奶奶,我姥姥是文城人,我小的时候,就经常听她老人家讲以前住的房子的故事。但我妈家的房子也就三十来年的历史,去年被拆了,就这样,还有很多的故事,您在这里住了这么长的时间,一定会有很多故事吧?”
老太太的眼睛,从槐树上挪开,扫了我一眼,我顿时有种灵魂都被看穿的感觉,别看老太太老态龙钟,好像是一阵风都能刮倒的样子,可她的眼睛竟然如此清澈,如此锐利!
这个时候可不能怂,我尽量用一种十分坦诚的眼神,跟老太太对视。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把目光重新转到了大槐树上,叹息着讲了这栋房子和大槐树的故事。
老太太是十六岁的时候,嫁给了这户人家。当时这家人穷得简直没法看了,就属于那种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就要断顿的家庭。
一般来说,这样的家庭,能给儿子找个老婆就不容易了,可老太太进门后,一连两年,都没有生育。
如此一来,婆家人的脸色自然不会好了。虽然没有当面打骂,但指桑骂槐是少不了的。
在老太太进门快三年的时候,她家的院墙下,长出了一颗槐树芽,也就是眼前的这棵大槐树。
乡下人是很忌讳这个的,院子里不能种树,这是不知道多少辈人传下来的规矩。夫家眼见树芽涨到一尺高,就准备拔了。
老太太因为受尽了夫家的白眼,觉得一颗小树苗也是命,就苦求丈夫留下。丈夫倒是也可怜她规矩,便劝说她公公婆婆,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公公婆婆眼见儿子护着媳妇,就更加恼火,渐渐有了当面责骂的行为。
眼见在这个家没法过下去的时候,老太太忽然之间就怀孕了。
所有的不快,都随着老太太的怀孕而烟消云散。公公婆婆看着儿媳妇也不觉得不顺眼了,虽然还是想拔掉槐树苗,但老太太说,没准就是槐树苗带来的好运,才让咱家有后,槐树苗就被保存下来了。
说来也怪,随着槐树越长越大,老太太一家的日子,虽然还是紧吧,但比从前可是好多了。
那个时候的华夏,战乱不断,老百姓的生活,自然是很苦。劳作一年,能落下口粮就算不错了。
赶上天灾,可要了命了,根本就没粮食吃。而这时家里又添了好几口人,可想而知,当时有多么艰难。
一年当中最难熬的,就是春夏这一段时间。青黄不接的时候,对没有余粮的家庭来说,就是度日如年。
在大槐树长成四年之后,忽然之间,在老太太一家难熬的时候,枝头长满了槐树花。
此后,老太太一家几口,都是靠着槐树花,一年又一年相对轻松度过了春夏之交这段难熬的时光。
再之后,家里的条件有所改观,曾经三次翻修过房子,无论住房怎样变化,大槐树始终是被当做传家宝一样保存下来。
老太太说得十分平淡,但我听起来却是十分动情。我再次看向这颗大槐树的时候,分明感觉,这是一颗充满了灵性,好像是跟人一样有着丰富感情的大树。
“你相信这棵树是有灵性的么?”沉默很久,老太太忽然问了一句。
我沉吟良久,才回答道:“老奶不语怪力乱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没办法用现有的科学知识解释的。我不敢肯定没有,当然也不敢肯定有。”
“呵呵,小伢子,有点意思。咳,我的孙子一辈,已经不信这些了……他们说,我这是封建迷信……”老太太的眼里,充满了失落,那感觉,就好像是被世界抛弃了一样。
我刚想劝慰老太太,不想她先说话了“小伢子,我知道,你是吃公家饭的人,也是过来劝我搬走,好把这里拆掉的,对不对?”
瞬间,我竟然有种犯罪一样的感觉,甚至不敢跟老太太的眼睛对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