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三哥像是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我觉得这个苗头,还是不对。我虽然不相信大哥会让二哥恐吓我们,但看他急着发声,明显内心是希望我们跟他。爹虽然没有出声,但那明显比出声更期待的静,让我很难过。我知道,我这个最后的苗子,如果跟着他,他内心至少还有点安慰,面子上也会好过一些可惜,我当时想的是整个家,我不想因为我,再增加家里的麻烦,我心一狠,做错了有生以来第一个最错的决定:我也答应跟着大哥。
从理性地角度讲,不得以要做选择,跟着大哥,有利于我们以后的成长教育毕竟他见多识广一些,也爱讲道理一点,他本身一直比较上进,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一直在求变的路上燃烧自己,与不怎么讲理,烂烟酒,消极保守的父亲,形成鲜明对比。年轻人内心更愿意追逐阳光和上进,谁愿意追逐这样的保守和守旧?
我是选择后,才越来越意识到,人是有情的。我并没有照顾到父亲的感情,看着他一个人生活,我内心总感觉不好过。
有一天,父亲一个人喝完酒,终于没忍住,爆发了:一个人,放开嗓子大哭起来。越哭越伤心,自顾自地数自己的委屈,最后,开门往黑灯瞎火的山里一路哭着走去,说是要去找他的已过世的爹妈,跟他们一起去了算了。
我们四兄弟在另一个房间,老大听着,有所触动,但终究还是没起身去劝劝。老三,老四和我也没动。现在想来,我们也真是够可以了!就是几个混蛋儿子!
父亲胆小怕事,为争面子,体现得有点只顾自己,我不相信这样的人真会想不开,我倒是不太担心他的安全问题。
没原则地顾面子的人,说到底,内心本能还是比较原始,比较自私,很善于保护自己。
这种心态,多少圣贤想不开了,都轮不到他们。
父亲哭着走到寨子尽头,被那家表亲拦了下来,借坡下驴,父亲也不闹了。
可能父亲只是想戒酒闹一下,大家缓和下来,毕竟我们都是他的孩子但他观念中,始终是,老子为大,没有可能,也不懂怎么耐心和有效地去跟孩子沟通加上他太好面子,就算心里想,嘴上也不会那样说。
不只是父亲,当时我们都很好面子,从来不会向对方认错,请求对方让步或者自己主动给对方让步。碰到问题,要么争吵,要么就忍让。
如果是争吵,事后就算谁发现自己不对,也不会改,不会给对方道歉,讲两句软话什么的往往是通过更积极主动地去做事或帮对方做点什么,来混过去。
落后的地区,这种不善人际沟通和关系处理的民风,在封建时代可能没有问题,长辈为大,一切都可以压制,辈分压倒一切。
现代思想解放,尤其改革开放后,旧社会家庭思想体系被打乱,新的个性,自由人权独立平等思想观念,盲目泛滥。大多数人对这些新思想,也就一知半解,并不能用它们,让自己变成高素质的人反而往往是用之,让自己变得更不近人情,甚至人不人,鬼不鬼。
父亲代表着诸多落后的封建旧思想观念。大哥,代表着一知半解的新思想观念。近代中国革命时发生的思想革命,在我们这些逃避战乱的家庭,终究还是没能避免,还是要面对。新旧,正误,先进和落后观念,在这片还带着原始气味的土地上,进行着最后的碰撞。
分家是下出水稻种下去后分的。那时,我已上小学四年级,我依旧负责做饭。在同一个饭房里,有两处生火,我只做兄弟四人的饭,连老对头三哥都吃我做的饭,却没有哪怕偷偷地帮父亲做一点什么,现在想来,真是混蛋得永远不可原谅!
那个时候,我应该十二岁了,按理说,很有主见的我,应该为这些事,自己拿主意了但我还从来没有跟大人争辩过,可能还不习惯,或者说不会怎么跟大人沟通和表达自己心中的想法,什么事我都只习惯在心里想。
唯一让我对自己感到宽慰一点的是,我坚持喊父亲“爹”,拒绝跟着那三个混蛋喊“老头子”。在跟他们交流的时候,我就算他们刚讲完一句“老头子”,到我说话时,我故意把“爹”字咬重一点。
我不太清楚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有对他们的做法表示抗议,也可能有对父亲表示我的关爱和依恋。
我感觉我已在同流合污了,能保持一点清醒,是一点。
我坚持要跟父亲说话,成了两边的传话筒,我在这个家,依然发挥着不可或缺的纽带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