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自进入警察局后,一直便听着那白人汉子像个被害妄想狂一般滔滔不绝讲述自己无尽的冤屈,整个屋子都回响着他那愤愤然的巨大声音,而事实真相中的受害者袁野和三井纳言,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好性子地看着他演戏。
看着对方无耻之尤的丑恶嘴脸,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素来秉持平常心和与世无争的信念的袁野忍无可忍,几度便欲起身,厉声驳斥他的胡说八道。
斜眼一瞥间,却见一厢的三井纳言双手互握,只是恬静地坐在靠背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就那样安然而坐,似乎胸有成竹般,袁野不由一窒,便不再轻举妄动,也行这个小姑娘别有良方,也未可知。
袁野本想张口问问她,这件事情他们到底应该如何应对,难道任由这个讨厌的乌鸦嘴胡乱喷粪不成?却见隔着两个座位的三井纳言始终姿态端庄地坐于座椅之上,久久一语不发。
恍惚间,袁野只觉一股陌生感在他与她之间悄然浮动,只觉得那个今天相处倍为融洽的小姑娘已经离他而去,渐行渐远那个在海洋公园不顾形象又蹦又跳的小女孩消失在空气中那个捧着酒杯满面红晕一吐心曲的小醉鬼不见了那个一脸痴迷盯着舞台上袁野弹唱的小歌迷隐没了,代之而起的是另一位陌生的女孩,拒人于千里之外,凛然端坐,冰冷而绝决。直似一个没有任何情感的冰冷娃娃。
袁野仔细回思,似乎就从她那位中川叔叔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的那一刻起,三井纳言的整个言行便收敛了许多,那种真性情都藏了起来,身上那层被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敲破的冰冷外壳,瞬时又重新裹住全身,那种冰冷高高在上的感觉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凝望身侧的这个人,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一阵怅然沛然而至,有那么一煞那,面前刚刚发生的这桩事故,以及江城自己努力的种种,自己为了改变过去那些命运,也一点都不想去理会,好像都不值一提,此时此刻,心头只顾念着自己的那丝怅然,那丝不甘,还有难以接触的三井纳言。
其实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之遥,却宛如像隔了无数重山岳一般,不管他怎么走,也走不完这连绵起伏的山峦。那张面容的冰冷便是那永远走不完的山峦,而真实的她便藏在山峦之后。
这一切令他望而却步,不知如何是好了。
相比心头的那桩恨事,这件小ase又算得了什么呢?既然三井纳言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那他又何必记挂于心呢?
而且这里是香港警署,那么多的证人都在帮他们说话,还有威严的阿sir,他倒真不相信那白人巨汉能够混淆视听,愣将白的说成黑的,难道没处儿说理去了?
袁野也有样学样,一语不发地靠在椅子上,只想着自己与三井纳言,这一遭,也许他与小姑娘也就缘尽于此,从此便天各一方,相识异路了,她回她的太阳神国,自己则灰溜溜地折返内地小城江城,以后真的相忘于江湖啦。
一想到两个人从这一刻起,便要形同陌路,隔了千山万水,再无相见之期,心头便升腾起一片负面的阴霾都将他的整个心从里到外都染成了墨汁色,要多糟心有多糟心。
空旷的屋子里只余那个白人汉子胡搅蛮缠的噪声和中年警察不耐烦的的声音。二人纠缠了半天,都有些上火。
中年警察终于耐心耗尽,两道眉毛都直立起来,烦躁地将圆珠笔往案子上一甩,道:“你说你被他们三人暴打,全身多处受伤,还说自己骨头出了大问题,有可能出现骨折。可我也不能光听你一面之辞,不如现在你去医院弄个验伤报告,等到报告出来后,我们再做进一步确定案件的严重程度。”
这时候出去打了半天电话的中川转了进来,一见兀自喋喋不休的白人汉子,正瞪着牛眼嘴巴狂喷着呢。
中川缓步走到他近前,那白人汉子正自狂喷之中,猛然间一抬眼,却是中川,那个出手狠辣的汉子,顿时声音一窒,脖儿一缩,嘴巴登时便闭得像蚌壳一样紧起来,当场便萎了,再也不敢吱一声。
他是被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给打怕了,见到他,便全身哆嗦。
虽说此地是警署,国家强力机关之中,谅中川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出手伤人,但方才那两记狠辣的招式至今历历在目,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他微一凝思,便全身一阵颤抖,太可怕了!
十多分钟后,三个精壮男子和一个戴着眼镜,拿着公文包的中年律师联袂走进警察局,尤其是打头的那位瘦得像一根细细的长竹竿模样的律师走进屋中,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道:“彼人薛立人,幸会。”
他的衣着挺括,没有一丝皱纹,举止彬彬有礼,无可挑剔,宛如一个纯正的英国绅士。
甫见那律师,屋子里的几个警察全都面色大变,蓦然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如临大敌。
人吓人,吓死人呀!
这家伙怎么来了?
其实不用这位西服革履的薛立人自我介绍,他方一走入警察局,里面的所有人便已认出了这位薛大律师的尊颜。
所谓人的名,树的的影儿。
这位薛大律师在香港警界实在太过有名了,他们这些差佬想不熟悉都不成,大家经常能在法院以及电视上看到他的身影,他口若悬河,雄辩滔滔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当然大多数情况下,他均站于辩护席上,为一众被告们进行辩护,那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巴曾经是多少阿sir的梦魇。
警官们千辛万苦费尽巴拉地侦破了案件,将犯罪嫌疑人扭送到法庭,却在法院的诉讼过程中,遭遇到大对手薛大律师,在薛大律师逻辑分明思维严谨的挑剔下,倾刻间整条证据链散做一个又一个的孤证,没有任何说服力,更甭想在法庭上说服在场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