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以后,左悦行和无我才回来,空跑一趟,毫无所获。大坟内四个庄丁谁也没敢露出半点口风,他们猜不出庄主明明回来过,不知什么时候又出去的?
左悦行一出现在三道院正房里,立即唤来应同,吩咐增人把守各处暗桩,巡更人等全带毒弩,发现可疑之人格杀勿论。
应同绰号叫两面三刀,心狠手辣,诡诈无比。对何其愚主仆早存戒心。时已夜半,他还悄手悄脚地溜进了何其愚住的小套院,一进角门突然房门一开,从屋里钻出一个人,低头弯腰提着裤子直奔过来,两人对面乱躲,左晃右晃,砰的一下撞到一起,那人被撞的骨碌出一丈多远,应同做了个屁股墩儿,凝目一看,原来是何其愚带来的小厮,大约脖子撞扭了,爬起来把脑袋晃了两圈,突然嗷的一声,钻进跨院的茅房里去。
应同看得又可气又好笑,这小伙子大约憋不住了,低头瞎撞,撞得左边小肚子好痛,他站起来试试,坏了,一喘气像抽筋儿,扯得后腰眼痛,深更半夜的还不能吵嚷,一手捂肚子,一手按腰眼,一扭一歪地好容易挪出跨院,慢慢走了回去。
应同一走,茅房里立即腾起一条黑影,疾如飞鸟,向三道院的西跨院掠去。
那座孤寂的二层楼上,正紧张的要冒出火星。左悦行不知怎的心血来潮,忽然来看孟氏,那时候居灵正带着继志来看奶奶,老太太头一回看见孙子,一见孩子眉眼很俊,就是面黄肌瘦,说话有气无力,登时悲从中来,把孙子搂在怀里,泣不成声,看的那个专侍候她的小丫鬟,也陪着大洒同情之泪。
居灵告诉老太太,继志是中了慢毒本来马上可以医治,但怕被人看破,节外生枝,等破庄后再治,定无大碍。老太太痛孙子,非求居灵立即医治不可,居灵说他的药只能解毒,不能培元,要等包世仇来讨一粒回生丹给继志。正争执间,突然听见楼下角门响,居灵和继志刚躲进丫鬟屋里,左悦行便上楼来了。
孟氏老太太端坐未动,只向左悦行微微点头。左悦行看她眼圈微红,好像刚刚哭过,也未作声,轻轻坐在一旁,默默地沉思。过了一会儿,左悦行的目光由香案旁那本银绫封皮诗集,移到孟氏的脸上,从额角到双眉,从两眼到唇边,仔仔细细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幅心爱的名画,安安稳稳,文文静静,没有丝毫唐突的神色。
室内静得好似空无所有,左悦行一动不动地看着,孟氏一动不动地坐着,两手交握,闭目合睛,宛如一座玉雕的观音像。连潜身屋檐下的包世仇都看得动心了,如果左悦行不是一个欺兄霸嫂为害武林的奸恶之徒,就简直是一幅美绝人寰的白首偕老图。
过了好久,左悦行像怕惊着孟氏似的,轻轻清一下喉咙,小声说:
“我觉得越虎庄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孟氏双眉一动,缓缓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左悦行。
左悦行说:“我对自己半生所为从不后悔,抢了应该抢的,杀了应该杀的,我只觉得未尽如愿,从不认为有何过分,……唯一愧对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