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将憋在心里多年的想法细细道出,很难想象见惯各种风浪仍旧处变不惊的他,会流露出感伤的一面。在外,他是游刃有余的商人,在内,他只是张汹的父亲。
父爱如山,言语间他能感受出张安对自己的疼爱。时代的落后,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商道为后世推崇,何曾有人想过商人曾经是那么低贱的一个职业。
张汹自知还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他既然身处这里,要想往上走,摆在他面前的只有文武两条路,难道必须要从一而终吗?父亲刚才的一番话欲言又止,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张汹深吸口气,正襟危坐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武将并非不能通晓文墨,文臣也不全是不懂行军作战的腐儒。阿父,我想我能够两者兼备。”
张安半眯着眼睛点点头,似乎在今天谈话之前他就早有决断,“我想也是如此,你既然懂得武艺,耗费了五年,自不可荒废。训练部曲对张家来说重要无比,你若愿意操心此事,为父会大力支持你的行为。你现在开始喜欢自己读些书卷钻研经学,这是件好事,但自学成材者毕竟是少数,你要是同意的话,我便替你寻一名士。”
这是张安自作主张的想法,却与张汹所想不谋而合,他内心欢喜道:“多谢父亲成全。”不过很快他脸色凝重起来,细声道:“名士……”
东汉重名节,尤其到末期,士大夫们组织起清议,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覈公卿,裁量执政,名士的一句话一句评论往往能够左右选举。名士李膺,凡受到他的赏识,皆被誉之为“登龙门”。可想而知名士的重要。
但,这与张汹来说有何关系呢?名士是那么好请的吗?以他的身份注定会受到不屑一顾的回应。
“阿父……”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便不用你来操心,我自然是有办法。”
张汹不再多说,只有满是感激拜倒在地。他虽然不知道办法是何,但选择相信父亲的话。
张安又说:“汹儿,彰儿,不日我便又要离家,往北方,大约冬月前就可返回。在这段时间,你们务必好好料理家务事,训练好家兵,照顾好阿母。”
张彰张汹齐声道:“谨遵父命。”
“好,今天你们也累了,便早点休息吧。”
张汹告退,又与二弟告别,独自一人穿过黑暗,回到自己的房间。
张汹径直上了二楼,小瑶还在等待着他。今夜星空灿烂,点点光芒汇成星簇,恰好落于张汹桌案前的两尺地面,银灰色的光斑有一种疑似地上霜的美感。
“公子,今日还要读书吗?”小瑶等候她多时,已经做好陪着公子熬夜奋战的准备。
张汹听到这话疲惫地笑了笑。今天体力消耗太多,酸痛的肌肉使他失去了久坐的精力,张汹已经没有这份心思。可他还是习惯性拿起书,但读了两页就有些倦意。
“算了,小瑶,今天就不用彻夜读书了。”张汹摇摇头。推开竹简,拿出了纸和笔。
“公子要练字?”
“也不是,只是画画而已。”
小瑶为自己两次猜错公子的意思内心有些黯然,便缄默不言地跪坐身边,替她研磨砚台。她看到洁白的麻纸在公子的笔尖勾勒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图案。
这些图案奇形怪状,高高低低,长短不一,有些还具有极高的弧度,如同一座大天桥。有的却不是桥,而是一个个桥墩样的圆柱。
虽然不明白这些图案是什么,但她被这些东西吸引住了,边研磨边偷偷观看,忽然间她的手用错力道,砚台被她甩出了案角,砰地一声,砚台从她膝盖滚落,往四周溅起了一片乌黑,不光是小瑶的衣服,连张汹的手上衣袖乃至麻纸上都落有黑色痕迹。张汹皱起眉头。
小瑶收回眼神,被这一幕吓得不轻,愣了半晌。这算是冒犯主人家的过错,东汉末年,法纪混乱,大族人家有能力决定一个奴婢的身死,官府追究起来,也不过罚些钱财便了事。
小瑶刚来时就被管事告诫过这些,如今她却逐渐松懈下来。公子显然是生气了,如果公子要追求她的责任,她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于是两个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
她来不及管自己的形象,头就要磕碰到地面。
张汹很快伸出手放在她的额头处,拦住了她的举动。
“地上脏。快去打盆水将这里处理干净。”
“好……好……”小瑶结结巴巴地说道,手脚不慢地往楼下赶去。
张汹扶了扶额头,好好的一张麻纸却被沾染了墨迹,他是有些不满。好在这并不是什么书法作品,只是他计划修建障碍跑道的图纸。今日他得到了父亲的大力支持,这个项目便可以动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