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有些欣欣然的云娘,此时心情忽而沉重下来,微微蹙眉,低头看着手中的汤媪,惆怅地摸了又摸。
半天才幽幽说道:“他若不问,我便不说,他若是问了……”
云娘嘴唇颤动一下,轻摇了摇头,像是将想说的话改了口:
“他又怎么会问?你我缄口不言,金风木云又是绝对的忠诚,便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此事……
“父亲含冤而终,家族门楣崩裂,我身为人女却不能尽孝半分,父亲送我走时,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为了你我,为了克儿,此事无论对谁都不能吐露半分……”
“嗯。”
珠儿坚决地点了一下头,眼眶又有些红了,“夫人放心,珠儿一早就明白,便是死也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好珠儿……”
云娘知道家族惨祸与将离无关,但毕竟是先帝下的令,又因为他长子的身份,最初云娘是不愿与他有任何瓜葛的。
可越是有意去避免,就越是会关注,有意无意的,便陷了进去。
若将离对云娘一直是冷冷淡淡,她也觉得没什么,反正本就没报多少奢侈的念想。
只是现在那公子真的有了心,若是自己犹犹豫豫地却步了,难道以后就不会后悔今日的迟疑么?
外间传来轻巧的开门声,是那两个打水的婢女回来了。
珠儿抹抹眼睛转了话题:“夫人决定哪天去大青山呢?”
云娘平定一下思绪,帮珠儿擦了眼角,又轻轻捏了下她红扑扑的小脸:“去把《日书》拿来。”
珠儿点头起身,去书房捧来一卷书简,便是《日书》。
这是类似于黄历一般的择吉参考书。
小到出门,大到出征,人们遇事就会拿来翻上看看,给心里落个底儿。
与完全未知的未来相比,能有一个大致的方向总是好的。
《日书》分类详尽,事无巨细,涵盖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出行远归、上官赴任、嫁娶丧葬、修造动土、接纳寄居、裁衣制服、栽种纳畜、冠带祭祀、宁人问病、行军征伐……
当然,云娘这会儿在找狩猎。
其实有些懒得管这些,里面驱鬼避神之说她看着看着都会笑出声来。
可若遇到大事,也免不了的要向上天借个依靠。
这种书珠儿和谦叔看得勤,毕竟是要直接操办事务的,求吉避凶也就重要了许多。
之前寝室换门,珠儿翻了日书,特意等了三天才找工匠过来修缮。
平日里若是遇上贾市凶日,云中居还会闭门暂歇,连酒坊都会停工,待得吉日才又开启。
“这里。”云娘笑着选中一个日子,“下月廿一甲寅,猎吉。”
“那珠儿明日便差人去君府送请简。”
“我亲自写,让金风去送吧,这原本就是他的邀请,本人过去显得诚意。
“眼下宅子里外有二十个护卫,听将离说是会常驻的,也不用顾虑太多安危。
“况且自前几日的弃市慑众后,九原城大抵也该是能太平一阵子的了。”
珠儿“唯”了一声,取来笔墨和一卷空简。
云娘书完请简,以锦绳捆扎,再在绳结处封泥盖印,便算是完成了。
(请柬原曰请简,后来有了纸,才变为请帖、请柬。)
她坐到妆案前,珠儿轻轻帮她落髻梳发。
婢女端来铜盆请她净面盥手,往手上抹匀手膏,盐水漱口后方才在榻上卧下。
虽说屋里有燎炉,封被有羊毛,但被窝里怎么都是冷的。
有了汤媪伴眠确是要暖和太多,另一个给了克儿,裹了层小袄防烫,让乳母照应着换水。
云娘侧蜷起来搂着汤媪,锦布上还隐隐留着将离身上菖蒲草的气息,她微红着脸渐渐入睡了……
珠儿帮她掖了掖寝衣,落下帷帐,灭了油灯,轻手轻脚地退出房去。
这夜,云娘做了些梦,梦见些人,有以前的,也有将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