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城南郊,郑宅。
夜色清朗,月明星稀,庭中的鹤形石灯把这精巧的主院儿照得一片玲珑。
小径上落了些红枫,还有几片顺着蜿蜒的清流漂去前院。
婢女刚要上前捡拾,便被云娘唤住了,她说:“留着吧,霜叶知秋,萧瑟之景亦美。”
云娘刚行沐浴,长发如瀑般披落下来,沐发的米水中融了香膏,此时发间散着清香诱人的气息。
虽然在浴室已经烘了炭火,这会儿发梢却还是没有完全干透,晚风一吹,凉意入心。
她正坐在榭中听水,山泉叮铃,桂香比前月要淡了许多,席上铺着厚实的羊毛垫,仆人在燎炉中燃起木炭,让这庭夜多了些暖意。
木云持剑倚在对面的连廊边,远远看向水榭,目光像鸱鸮,紧紧盯视着院中任何的风吹草动。
云娘望着在水中打旋儿的枫叶出了神,嘴里念念有词:“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珠儿抱了件银白色的狐裘从屋里出来,这狐裘下摆为织锦,细细点缀了素色的山云纹,疏密有致,清雅大方,云娘在冬日里常披,锦衣狐裘,出尘脱俗。
小丫头绕过连廊来到水榭,跪下身为云娘披上,又对着夜空露出些怨念:“这天怎么说冷就冷了,昨日还穿着单衣呢,夫人小心别着了凉。”
云娘笑着牵了珠儿的手,拉她在身畔坐下,展开狐裘将两人一同裹着,珠儿顺势将脑袋搭在云娘肩头。
这种场景时常出现在一天快要结束了的时候,两人才能完全放松下来,卸下主仆的身份,像姐妹般地说上一会儿话。
珠儿握回云娘的手:“夫人手好凉。”
云娘笑了笑问:“克儿睡了么?”
“还没呢,刚去瞧了,正在跟乳母玩虎偶,是九原君送来的那只,还是要往嘴里送,真是什么都吃啊。”
“嗯。”云娘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夫人,”珠儿抬起头看着她,“还在想今天的事?”
云娘轻轻摇了摇头:“他愿来的话自然会来,总该是被什么事情牵住了的……我想得再多,也都是徒增烦恼。”
“珠儿见夫人昨日与他聊诗呢,自打咱们来了九原,就再没见夫人这样愉快。”
“只有你是知道的,这确是……不得已而为的一段婚,先夫于我有恩,现在只念着克儿平平安安,终究是要一个人过的,至于其他,不再想了。”
“嗯……连他都不想了么?”
云娘沉默片刻:“……又怎会不想,像这样时常能见到,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他是尚未婚配的封君,自有王公贵女要嫁他,他若有心回京,和我牵连太多,于他是种负担,于我……也是无果的念想……”
珠儿默不作声地听着,云娘兀自说了下去,也只是说给自己听的一些话:“就算将离不介意,我也不愿他因为我而受旁人指摘。
“对这样身份的人有任何的想法都是攀附,是非分之念,可如今他又这样近了许多,我能如何……唉……控制不住地要去想他……”
云娘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不过很快又轻舒了一口气,她不会让自己被愁思困得太久。
本就是没什么希望的一段关系,今日将离没能如约来见自己,云娘心中也只是微微失落,对他的指望,其实更多还是:我想我的,他爱来不来。
一通心绪抒发出来,轻松了很多,这些就只能与珠儿讲些,旁的也无人可说了。
珠儿知道云娘没那么容易哭,或者说,她根本就没见云娘哭过。
无论是嫁给不喜欢的人,还是先东家病逝,甚至娘家遭难,主君含冤而终,夫人都不曾流过一滴泪,至少珠儿是没有看见过的。
夫人对九原君的确是陷得深了些,珠儿不知道那个石头脑袋木头脸有哪里好的。
最近见到的两次倒是话多了起来,好歹像个正常人的样子,不过这不又是给了夫人不必要的期待了么。
云娘此时抬头看看四周,院中突然安静了许多,婢女们也都还在,远远地站在水榭外面,她们听不见这里的谈话。
平时能隐隐听见些犬吠,那是离得近的一户人家养的看家护院的黄狗,夜里常吠,可今晚聊了这许久,还不曾听闻一声。
“今晚是谁值夜?”
云娘随口问了一句,她平日并不注意这些,只知道护院们都在宅子前后门,能进自己主院的护卫,不是金风就是木云,这两人每晚都轮流在寝室外值夜。
“是木云,本该是金风的,可他被人叫去邮驿了,说是收到一封检函,要他亲自去取。”
“邮驿?”云娘蹙着眉头,“邮驿不是向来只传官府公文么?是有官府的人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