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城,市集。
两个剑客一前一后,缓步走进飞鸿阁,一个白脸细目,头带银冠,紫衣华服,剑鞘精美。
另一个样貌清秀,英气逼人,不过身形较为单薄,也只配了把短剑。
他们在一处隔了矮屏风的餐席坐下,两柄剑砰砰两声被放到案上。掌柜立即向伙计使了个眼色,让他快些去招待。
几乎是在二人落座的同时,伙计便已凑到跟前,边擦桌子边问:“二位客官,请问来点什么?”
那细目的冲那清秀的扬了扬下巴,跟伙计说道:“问那位爷。”
“这位爷,”伙计殷勤着脸转向另一边,“请问来点什么?”
那位爷,那清秀的剑客正是夕雾,此时扮作了男装来市集吃饭,可她心思显然不在这里,而专注地听着屏风背面那桌客人的谈话,神情冷峻。
见夕雾不理自己,伙计又尴尬地看向细目的白脸男人,男人啧啧嘴:“四两赵酒,一盘炙鹿,一盘鱼脍,一碟梅醢,一碟豆醢,嗯……再来两碗巾羹。”
“好嘞,二位稍等。”伙计一个欠身退了出去。
屏风那边传来一些碎言断句,两人在这里默不作声地听着,细目男人倒是悠然自得,细细擦着自己的玉佩,还哼出一些曲调。
“……剑客佩剑,关乎名声和尊严,比性命还重要,古来多少剑客一生只一把剑,见剑如见君。身为王族君侯,竟拿人之尊严如此儿戏,这刺客遭受奇耻大辱,定是不会放过九原君了……”
“话虽如此,不过在下以为,九原君藏剑,除了戏弄刺客,实则是为了保命。”
“保命?此话何意?”
“在下也只是猜测,还请诸位当成个笑话听听便是,切勿当真了去,让人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岂敢,还请李兄赐教。”
“赐教不敢,略抒见解罢了。这九原君藏剑,还只他一人知晓其方位,如今传的满城风雨,便是要让那刺客明白,若是杀了九原君,天下就再无人能得知那剑的位置了……”
“……”
“……李兄此言,确是见解独到,以此法胁迫刺客无法对自己下手,只是……这并非长久之计啊,若是惹得那刺客恼羞成怒,宁愿不要佩剑,也要让九原君偿之以命,待结果了他之后再自行了结,拼得一个玉碎,那藏剑闹了这么大一出,岂不都是笑话?”
“在下也只是推测,听闻那九原君虽刚及弱冠,却并非年轻无谋,若无后招,怎敢如此张扬?近日来又被多人瞧见他心无旁骛地逛市,似是不怕那剑客来取命,能行此事,定有全策。又闻他在咸阳——”
“李兄息声——这九原君与咸阳可是……”
那边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夕雾再也听不清谈话的内容,这才转回脸来叹了一口气。
细目之人阴阳怪气地哼了哼:“我们夕雾啊,一早就知道了对不对?还用得着这些个凡夫俗子分析来去?”
伙计此时已经将满满一托盘的菜端了上来,分别放在二人面前,又欠着身问道:“瞧二位爷丰神,可需酒姬陪席?
细目男人一脸的开心:“我是不用,就看这位需不需要?”
夕雾厌烦地挥挥手,把伙计打发下去,隔壁那桌人也已经起身离开,此时近处已无旁人。
“来。”男人眯起一对细长的凤眼,“你最喜欢的鱼脍,自然不是云梦泽的鳙鱼,不过在北境这鸟不遗矢的地方就将就一下吧。
“整个九原只有这家食肆有鱼脍,是加了冰才能运来的鲤鱼,沾了芥的味道应该不错。而且这飞鸿阁啊,夏日里还会摆上冰鉴呢,那可是宫廷里才有的享受。”
夕雾皱了皱眉:“夜尘……”
“嗯?怎么了?”
名叫夜尘的男人停了停手中盛醢的胹杯,看向夕雾。
“我的剑……曾离我只有一步,只差那么一步,他都递过来了,可是我不要他的鞘……”
夜尘笑笑,为她斟上一杯酒,捏着嗓音开始数落,细声细气,这听起来像极了一个阉人:“还记得首座是怎么说的么?刺客的机会只有一次,失了机会,便是丢了性命。
“亏得你还是四大门徒,我都不好意思跟你坐在一起吃饭,你自己数数,那天夜里是第一次,在田间是第二次,你到今日都还不自裁,也算是不要脸的。
“首座还说,发生过一次的事情,也许永远不会再发生,但发生过两次的事,就一定会发生第三次。
“所以我看你啊,也别等什么第三次,直接死了算了,我好提着你的头去跟首座邀功。若你嫌剑短,我可以借你,我不介意你的血。”
“……你们男人,”夕雾拉黑了半张脸,低下头缓缓道:“怎的都是这般话痨,那人也是。”
“哟,你骂谁是男人呢?”夜尘媚着眼睛,抿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