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周他就借着去沈氏企业办事的机会去咖啡厅坐了一会儿。在一群上班时间偷闲喘气的人里,他很快就认出了卢莺莺。她穿着一套灰色的毛昵西装,脸上卸去了浓重的妆,头发规规矩矩地在耳后扎起马尾,即使这样,她脸上那种历经沧桑的神色看起来仍然不太像一个上班族,让周平不禁心中暗笑。他当然不敢真笑出来,选了个离她不太远的位置坐下,打算假装先听听眼前这群人说什么,然后再找机会和她搭话。
咖啡厅里正八卦得热火朝天。就像中国所有的企事业单位一样,附近的餐厅、咖啡厅之类的餐饮场所都是标准的八卦场所,这和中国人的餐桌文化是分不开的。在中国,办公桌上谈不成的事情,换成餐桌却可能会变成另外一个结果。这种社交艺术每每都能让外国人叹为观止,却又不解其中奥秘。沈氏企业的咖啡厅也不例外,而它特殊的地方就在于这里的氛围一向直白开明,无论是对公司内部的各位领导评头论足还是打探总裁的隐私,都不必过于避讳。沈诚以前还经常带着潘明之和沈柔嘉加入员工之间的闲聊。这固然和沈诚年轻气盛有关,不过更多的是源自于他的个人性格。他有满清皇族的血统,从小又受叔叔沈子山的影响,相信一个领导人必须可以听到最底层的声音,而且必须想办法自己容纳这种声音。作为一个集团首脑,他将自己的个人信条充分地注入了整个企业的灵魂中,以至于在他过世之后,无论是沈柔嘉还是赵英杰,都无法轻易改变这种企业文化,这也就成为沈氏企业后来多年屹立不倒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一天咖啡厅里谈论的是不久之后就要举行的沈柔嘉的婚礼。一部分人多少出于对于赵英杰如日中天般权势的忌惮,只是故作姿态谈论一下婚礼的盛大仪式,沈柔嘉准备分别在北京和上海举行两场,上海这一场将邀请大多数员工参加,喜糖自然是早早发到每个人手里的,员工的红包却一改谢绝,反而在婚礼当天放假一天,在黄浦江边的一座著名大酒店里大宴宾客。说话字斟句酌的这一部分人大多数是商务部门的员工,也就是沈柔嘉和赵英杰的下属。另外有一部分人却不太掩饰对于赵英杰的鄙视,反反复复地拿他和潘明之比,这部分人多数属于法务部门和宣传部门,也就是以前由潘明之和一直由杨佩声管理的两个部门。法务部门这么肆无忌惮是因为无论他们知道怎么说,赵英杰都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既然是这样,那就不必勉强装作臣服,出一口恶气也好而宣传部门的人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只要不议论杨佩声,沈柔嘉也好赵英杰也好,哪个都不敢太管他们,于是乐得和商务部门唱反调,看法务和商务吵吵架也好。其他各部门的人各自看热闹,根据自己的立场和利益关系,各自支持其中一方。整个咖啡厅虽然一直有人来来去去,但是始终是热热闹闹的。
杜博是法务部的,自从潘明之从公司“消失”了之后,他被沈柔嘉委任为部门的临时领导。他一直跟随潘明之,现在这个情况,他离开沈氏企业也不是,留下来也没有少受赵英杰的为难,自然是和商务部门最针锋相对的人之一。但是争论的双方看到周平进来了,还坐在杜博的身边,整个气氛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公司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不好说……”杜博边说边摇头,然后对着周平点头示意,算是打个招呼,“老黄你怎么看?”他把脸转到另一边,问一个中年男人。
老黄就是卢莺莺第一次来咖啡厅猜测她是潘明之情人的那一位,他是沈氏企业的一位技术经理,属于中层管理人员。和几乎所有技术人员一样,他吃了半辈子技术饭,凡事靠自己,即使被人打断了腰杆里面的骨髓还是直的。何况他的顶头上司侯仲春是沈氏企业里第一耿直的人,以前一直属于沈诚的嫡系,对于赵英杰自然没有好感,他更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叫我说,自然是该请小沈总好好清理一下这公司,不要让别有居心的人趁虚而入,这怎么对得起老沈总和大沈总?”
“你说谁是别有居心?”另一边有商务部门的人也不甘示弱。
“说的就是你的上司赵英杰,怎么了?他如果不是别有居心,怎么那么多人一起去南非开疆辟土,就他一个人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老黄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回击道,回头无意间向周平和卢莺莺的方向扫了一眼。他并没有认出卢莺莺,她卸了脸上的大浓妆,又换了一身装扮,的确和第一次看到的样子大不一样。
周平在一旁听着,既不劝架也不添油加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卢莺莺。杜博和老黄与商务部门争论了一会儿,各自还有工作,也就起身准备上楼离开了。杜博在走前没忘记再问他一句:“潘总有消息吗?”周平一如既往地摇了摇头,暂时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就在他的摇头的同时,他意外地发现卢莺莺向他这边挪动了一下身子,似乎对问题的答案很有兴趣。他就故意开口对杜博答道:“潘明之自从走了之后,就一直没跟我联系过呢。”杜博失望地走了,不出他的所料,听到了潘明之的名字,卢莺莺也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强按耐住自己想马上跟她搭话的冲动,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咖啡厅,到地下车库把自己的车开出离沈氏企业大门不远处等着。到了五点左右,卢莺莺终于一个人撑着伞从沈氏企业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