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石永年细细查实,共探明司贼文山其罪有三:其一私截属国贡物。如洪武二十六年,暹罗遣使入京纳贡。司贼文山扣留白玉象牙三对、碗石十五两、真珠十五颗。又如洪武二十八年,流求先国王薨。武宁王遣使三吾良叠入京请册封袭爵,所携红珊瑚石一件、真珠十颗、皆入司贼之手,未达天宫。凡此种种,无从列举。其二私授吏员。洪武二十八年,国子学司业致仕,司贼一力保荐门生严文德、白安福二人,言司业必从此二人择。其后吏部天官果然以白安福为司业。又如洪武二十九年,天官调仪制司员外郎姚喇入户部,调令竟为司贼私扣,月余吏部又另择人选。司贼势大,竟至于斯。其三结交异人。司贼府中常有和尚僧人往来,臣密密访来,此些和尚皆不是京中寺庙的,自言皆是北方云游僧。妖僧出手豪放,所使宝钞花纹,与京中不同。此时虽无根据,但事关重大,臣不敢不奏。臣冒死探出,妖僧乃周王亲信,所以结交司贼,其意在何,臣实不敢言。……
石永年的密奏,所有公文的格式、体制一概不用,这也是朱允炆给石永年的特权。奏折虽然不长,但满满的都是干货。其它的事情不好查证,这截留贡物的问题,却很好验证。历年诸属国进贡,都有礼单直接呈达御前,是礼部伪造不得的。朱允炆找出石永年所说的事件礼单,再与内帑中的入库记录一一对比,石永年所记录的这些礼品,果然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能做成这样的事情,其中知道内情的人必然不在少数。司文山敢这样做,背后的能力越想越让朱允炆害怕。
石永年认为,截留贡物是与天家争利,是大逆的罪行,当然放在首位。至于私授官员,最多只能算是以权谋私,而结交异人的罪行最轻,甚至都不能算罪过,充其量是行为不轨。但是在朱允炆看来,这三件罪行却是一件重过一件,司文山能控制礼部大小官员的升迁任免,必然与户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在朝六部中,若有两部结为一党,其势力就足以对大明造成很大的影响。官员结党,是历朝天家都深恶痛绝的亡国之道,眼见洪武朝欣欣向荣的背后,确是如此大的隐患。朱允炆不禁冷汗涔涔,他甚至有些同情自己的这位前世。要在怎样困难的环境下,坚持抵抗来自北方能征善战的边军达四年之久。至于石永年所说的妖僧,朱允炆当然更是也心知肚明,这恰恰是建文朝最大的忧患。
更另朱允炆感到恐惧的是,内帑中的这些物件,竟然鬼使神差地又出现了。
仅仅十日后,朱允炆命太监整理出司文山入主礼部以来,历年各属国进贡的礼单,亲自前往弘义阁内帑,打算搞清楚,这位礼部尚书究竟截留了多少贡物。然而礼单上一桩桩一件件,竟都陈列在弘义阁库房内。日前石永年奏报,自己亲自勘验出的几件缺少的物品,此刻也一件不少。
司文山敢截留贡物,弘义阁监守又岂能不知。日前见天子亲往弘义阁查点,虽然当时没有降罪,但毕竟知道事情即将败露,早告知司文山,将所截留的贡品尽数补上。此刻天子再行查验,自然是滴水不漏。有些物品司文山早变卖为财,只好另寻相似之物补上,好在番邦进贡的原物,天子从来也未见过,纵然发现有些礼物不对,也难发觉。
司文山截留贡品之罪,从此再无真凭实据。至于司文山有私授官员的能力,除了捕风捉影的几句话之外,石永年也无法找出更多证据。司文山与吏部勾结,所有官员任免的文书,既然出自吏部,当然很容易做得天衣无缝。至于结交僧人,更是无从入罪。如何处置司文山,成了朱允炆眼下头疼的第一件事。
朱允炆随口说出一个名字来,就能查出这么多问题。朱允炆甚至有些不敢想象,朝堂之上君臣一心、一团和气的背后,到底有多少暗流在涌动。自己这个表面上四海一心的皇帝,实际上还有多少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