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样,那就只好走地面了。”低沉者说,“但问题是,我们怎样上去?”
浑厚者说:“这问题才问得有建设性。你们看,”他指着地图说,“前方大约一公里处,有一个下水道的入口。我们就从那儿进入下水道,然后再找个窨井口爬上地面。”
粗犷者更感奇怪。“为啥放着地铁的出口不走,偏要走那下水道?”
“如今在上海,你要是能找到一个还没被傀儡轰塌的地铁出入口,老子就跪下来喊你一声爹。”浑厚者如是说。
粗犷者恍然道:“原来如此。”又说,“可你这地图也忒牛逼哩,连哪儿有下水道入口,哪段路塌了也能瞧得见。”
“这是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把城市地图与下水道规划图合并到一块的,当然牛逼。”浑厚者颇为自豪地说,“但前面那段路塌了并不是从这地图里看出来的,而是我之前把脸撞石头上发现的。”粗犷者正想哈哈大笑,但“呀”的一声还没笑出来,就不再吭气了,说道:“对不起,俺一时没注意。”
“既然知道怎么走,咱们就起程吧。”低沉者说,“大伙手拉着手,千万别跟丢了。”
“英哥,”一个操着浓浓南方口音的人说,“你的伤怎样了?”
“不碍事,”低沉者应道,“大不了走慢点。”
随着又一声“咯嗒”,光线又消失了。“还是先把灯关了。”浑厚者说。
“其实,我一开始就想问了。”南腔者说,“我们为什么放着电筒不用,非要摸黑前行呢?”
黑暗中只听见浑厚者重重叹了口气。“有两个理由。第一,电池厂已经停产五年了,再加上傀儡们日复一日地搜刮,能用的电池少之又少,所以我们得省着用。”
“那第二呢?”南腔者迫不及待想知道更多理由。
“第二……”浑厚者顿了顿,“听说过趋光性吗?”
“听说过。”南腔者说,“就像飞蛾扑火的行为,就是趋光性的一种。”
“大概就是那样。”浑厚者的声音越来越低,“现在这世界上,很多东西你看着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其实却早他妈改头换面了。这其中,不乏一些非常危险的操逼玩意儿,就像之前那只整一辆小车大的蟑螂。”
南腔者嘀咕着:“那也叫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吗?”
“我们发现,那些东西都有着非常强的趋光性。”浑厚者接着往下说,“哪里有光哪怕是一丁点的光线它们就往哪里跑。所以,为了不招惹上什么操蛋玩意儿,我们平时都是摸黑而行的。”
“你们就没有夜视仪什么的吗?”南腔者问道。
浑厚者冷冷一笑:“广东人都这么幽默的吗?有的话我还跟你在这废话?还有啊吕船长。”
“我在这。”低沉者应道。
“并不是我想催促你,”浑厚者带着警告的口吻说,“但万一真遇上什么东西,你走得越慢,就越快到阎王老爷那儿报到。”
“我明白。”低沉者语气中颇有歉意,“那我们这就走吧。”他话音刚落,四周便再次回荡起众人如踏泥泞的脚步声。
但闻他们每走一段,就会进行一次报数,以确保没有任何一人被落在这鬼地方。但五个小时的脚程,确实让他们疲惫不堪,再加上天气炎热,众人无不汗流夹背,昏昏沉沉,全身就如挂满铅球一样,别说连手指都不愿一动,哪怕是嘴巴亦懒得张开。是以每次报数,众人皆以懒音发声,以减少嘴唇的动作。
他们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又想这环境之下,睁眼与闭眼丝毫没有区别,便有人闭着眼走路。谁料走着走着,这个闭眼走路的人竟然睡着了,然后不知道绊到了什么,“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众人被吓了一大跳,忙低声询问发生何事。那摔倒之人自然不好意思告诉大家他睡着了,只能打个哈哈:“俺让铁轨绊倒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可糟糕的是,人在极度疲累的状态下,精神霎时一紧一松,只会更感困乏。
“大家来这边休息一下,喝点水。”浑厚者一面摸索着隧道壁,一面引众人沿壁而坐,“但大家省点喝。这些淡水是好不容易才用雨水蒸馏过来的,产量特他妈少。我给你们配备的是三日的量,你们要是在这儿喝光了,就算回到营地,也不能再分配了。”
粗犷者颇为不满:“可俺们走了这么长的路,流了这么多的汗,这点水哪管用?”
“你可别忘了我们走这一趟最终是为了谁?”浑厚者似有填膺之愤,“还不是为了证明你们几个是干净的。我他妈都和你们淌这浑水了,你还敢唧唧歪歪、讨价还价?”口吃者也附和起来,“就……就……”
“就你妈了个逼。”
这时,低沉者说道:“我的伤口好像裂了。”浑厚者循声递上一卷绷带,“等回去了再补针,你先用这东西包扎一下。”二人的手在半空中摸索了好一会,才互相碰到一块。低沉者道了声谢,然后自顾自包扎起来。
众人说了几句话,已觉心神稍定。方明白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只有声音才能让大脑保持清醒。可是只言片语之后,四下间又再陷入寂静。其实大家都明白,不说话无非是怕惊动了黑暗中的某些东西,就像他们一直摸黑而行一样,也是担心灯光会吸引到什么。可如今他们却期待着有人说话,即便是再无聊,再无建设性的话,他们也乐意去仔细聆听。所以,他们竖起了耳朵,祈求着哪个家伙说些什么,哪怕是放个屁也行。
谁料老天爷当真听见他们的祷告,让他们如愿以偿。但那并不是说话,也不是放屁,而是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