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把学生证上的字读完,儿子已收回了证件:“爸,俺在这儿就不多说哩。等您回来,俺们再促膝长谈。您看完录像要是有空,也就录一个传回来,让妈提前解解馋。”妻子在旁笑着骂道:“瞧你说话,尽没个大小。”儿子也不以为然:“就先这样了爸,盼您早归。”说完,屏幕就黑了。不一会,界面转回桌面,在地球卫星图片的中央,弹出一个选项框,上面写着“是否回传信息”,除此之外,别无操作项目。这种预设程序的功能经过了极大的简化和限制,因为像梅若虎这样的用户,根本用不着多少功能。
他想也不想就点击了屏幕上的“是”,屏幕上方的摄像头顿时亮起一圈蓝光,画面闪烁几下,转入了拍摄模式,屏幕右下方出现一行字,“拍摄时间剩余05:00”,并逐秒递减。这种限时拍摄是为了避免远距离传输容量过大的视频文件,梅若虎不知道其中缘由,见时间紧凑,也就加急语速,叽哩呱啦诉了一通衷肠,待拍摄时间结束,他连自己说过什么都忘了。
系统没有让他进行“是否重新拍摄”的选项,而是直接进入了“逐日”号信息审核环节,并且很快就通过,随即直接发往地球,然后自动关机。
梅若虎呆呆地坐在屏幕前数分钟,东摸西捣了一番,确定屏幕不会再次亮起,才依依不舍地离座。看完家人的录像后,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心情好得哪怕被人朝脸上吐一口沫也无所谓。他踏着轻快的步子,在“逐日”号只有地球一半的重力之下觉得自己身轻如燕,碍于通信舱的舱顶不高,否则他必定要高高跃起。
他兴致勃勃地走在通信舱的通道上,忽然一阵阴沉的话语让他不由自主地听下脚步。“妈,你替我跟那龟孙说,要是他再敢向你要钱,我回去就把他灭门了。”说话的正是汤兰,“我不把他当爸已经不是十天半月的事,叫他甭想在咱们母女俩身上捞着啥好处,我他妈把钱扔黄河了也不会给他一个子儿。”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汤兰从其中一个通信间气冲冲走了出来,然后大跑离去。这时,吴翠莺来到通道。她的眼神里有点落漠,之前看梅若虎时那种瞧不起人的神气亦偃旗息鼓。正要离去时,另一个通信间里却传来潘德念用粤语说话的声音。
“阿巴肘左啦。”
在梅若虎听来,这简直就不是人类能说的语言。吴翠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梅若虎一眼,脑袋朝潘德念的通信间摆了摆:“你听不懂吧?人家阿爸走了。”她顿了顿,又说,“我妈也快了。”
梅若虎霎时觉得,自己好像是这五名试航员当中最幸福的一个。然而,这种幸福却让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当他回到休眠舱的时候,所有人都已陆续回到自己的休眠箱中,整个舱室都弥漫着一片愁云惨雾。
广播又再传来船长聂纪朗的声音:“各位试航员,我们将进入这趟航程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休眠。请各位养精蓄锐,以最美好的一面接受祖国和家人的欢迎礼。我们地球再见。”
“咔嗤”一声,恒温休眠箱的盖子缓缓合上了,并徐徐沉入甲板
“逐日号向国家航天局控制中心简报”
休眠舱的灯灭了,大门也关闭了
“我船将会在简报结束后进入系内宇航轨道,预计抵达地球时间为2040年3月30日下午13时。”
全息电视的投影消失了,音乐亦戛然而止
“船上一切设备运作正常,机组三名成员及五位试航员身体健康无恙。”
舰桥、通道,以及各层甲板上的照明设备纷纷暗淡下来
“这里是逐日号,我是船长聂纪朗。简报完毕。”
当所有照明设备关闭,“逐日”号就像是一笔黑色的油彩,涂抹在浩瀚宇宙这张同样黑色的巨大画布上,两者近乎融为一体。随后,“逐日”号机尾两个圆柱导管型的推进器不约而同亮起夺目耀眼的红光,远远望去就像两个日食环。随着推进器的功率提高,红光逐渐转变成蓝光,日食环也变成两只光彩慑人的蓝宝石戒指。夸父会计算并借用太阳及行星公转的引力作跳板,驾驶“逐日”号缓缓从冥王星轨道向海王星轨道切入,并在一周内达到时速七十万千米。它将会成为借用其他行星轨道运行的太阳卫星,并会在适当的时候切入近日行星的轨道,直到最终抵达地球轨道。
然而,在航行近九个小时之后,“逐日”号的无线电接收设备忽然收到一组来自地球的信号。这本是一件不足为奇的事,因为“逐日”号每天都能接收到地球方面的无线电信号。当夸父接收到这组信号时,亦只是例行公事地对信号进行扫描、过滤他平均每天会接收到成千上万组类似信号,并对每一组信号作出处理。比如他会全天候对可接收的无线电波段进行监听,像卫星传来的广播和电视信号,或者是来自别国的军用无线电通讯,只是后者往往会经过严格的加密而有些则需要他作出回应,就像回复来自国家航天局的生命迹象请求,以告诉地球方船上的人是否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