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之子温沚的额上有龙纹胎记是沂泽皇宫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储君之位是沅皇后之子温衍的也是毋庸置疑的。祖上有训,嫡长子为储君。除非太子失德,就算是沅皇后的次子身上有一百一千个龙纹胎记,也是不可能成为储君的。
温沚与温衍同岁,较温衍年长月余,因伴有龙纹胎记出生,一直自命不凡。两兄弟能力也不分伯仲,明争暗斗了许久。少年年轻气盛,对于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有满满的不甘心。若说是寻常之物,争不到也就算了,而储君之位,非寻常之物,得到与不得到,实在差之千里。温沚从小就以未来沂泽天子自居,虽碍着礼义从来没有说过,可一旦有这个念头了,就很难从这种欲望中脱离出来。
温衍也不傻,知道温沚已经觊觎他的储君之位许久了,哪容他散布什么“有龙纹胎记者天子之命”的谣言,几番在他父皇耳边谴责皇兄温沚居心不良,借着自己的胎记硬说是龙形的来妖言惑众。这可难坏了老皇帝,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两眼一翻,当什么都不知道,任由两兄弟脑来闹去的。两兄弟闹归闹,老皇帝的初衷是让两兄弟在各种比试中都有所长进,成为可用之才,可最后闹出了人命,是老皇帝万万没想到的。
那是个秋天吧,本来那年沂泽收成大好,老皇帝高高兴兴带着一家子去猎场围猎,还请了诸多玟原和北丘的王公贵族,想要一展他沂泽的雄厚国力。谁料本该在猎场场上意气风发的沂泽皇帝,最后却变成了了最狼狈落魄的那个人。
“刺客!有刺客!快护驾!”
沂泽的老皇帝正优哉游哉地品着茶,同身旁的沅皇后说笑,林子里突然闯出一只麋鹿,直奔老皇帝的方向去。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本来从容不迫喝茶看年轻人驾着马围猎的王公贵族们登时惊慌失措起来,惊叫声、珠宝掉在地上的声音、马儿嘶叫的声音,现场乱得就像一锅沸腾的粥。
“是刺客!快放箭!”麋鹿窜出的地方有一道黑影掠过,温沚率先叫嚷起来,然后挡在老皇帝前眼疾手快地放了第一箭,候在一边的侍卫像是早有准备,得了信号一样跟着温沚齐齐放箭。那箭雨下了大概有一刻钟的工夫,温沚才一声令下停止放箭。
“父皇,您无大碍吧。”温沚放下弓箭,跪在老皇帝跟前,一副孝子的模样,然后给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你,去看看,把刺客给本宫找出来。”
那侍卫跑进林子中半晌,从林子中拖出一个手臂和下肢中了数箭、浑身是血的人,禀报道:“回陛下,找到了。他躲在一匹死马的身下,还没死。”
人群中传出倒吸凉气的声音:“陛下,好像是太子!”
身上还插着数支羽箭、被侍卫抓着两臂的少年艰难地抬头,脸上有斑斑血迹,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死马的。他张了张嘴,声音因压抑着巨大的疼痛而格外沙哑:“温沚,你好大的胆子,好狠的心。”
“刺客”被确认了身份,沅皇后在看到自己儿子被污泥血迹染脏的脸的那一霎就哭了出来,也不顾什么仪态了,冲到温衍身边喊随行的太医和宫人,颤抖着声音让老皇帝为他们娘俩做主。
突然窜出的麋鹿、早就拉弓准备放箭的侍卫、被污蔑为刺客的太子、救驾的温沚……沂泽的皇帝虽然上了年纪,但到底是见过几十年大风大浪的人,把这些联系起来,哪能猜不出温沚整的什么幺蛾子?刚要说些什么,发现随行的侍卫大半都把手按在了刀鞘上。再一看,那些侍卫都是沂泽的人和不知哪冒出来的玟原的人,晓得自己真是年纪大了,这沂泽皇宫中的势力,竟不知何时都到了温沚的手上,甚至还纵容了温沚取得了玟原的支持。前些日子他看温沚和玟原的人关系密切,还以为是金钱往来,毕竟那阵子温衍和北丘谈了一笔大生意。谁知道这场宫廷政变,温沚早有预谋。他想啊,罢了罢了,温沚要什么,他还能不明白吗?都是自己宠爱的孩子,给谁都一样。储君之位,温沚想要,给他就是了。他若不给,凭温沚现在这股狠劲,弑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他忙活了一辈子,该做的都做了,也算是问心无愧,以后旁人要是谈起这场政变的是非对错,被指责的也只会是温沚,不会是他。
“阿沚……”也不知是悲伤还是气极了,老皇帝整张脸都颤抖起来,嘴巴刚嗫嚅了一下要说什么,先前拉弓放箭的侍卫都拔刀架在了温衍那派的人的肩上。而温沚更是过分,起身拔剑直指向自己的父亲,先前孝子的样子已经烟消云散。
“父皇,我是您的长子,是伴着龙纹胎记出生的皇子。”身姿挺拔的少年对着老皇帝勾唇一笑,眼中的戾气渐渐化去,转而变为势在必得。
“罢了。阿沚,你要什么,父皇能不明白吗。”老皇帝胖胖的手指一点,“沂泽的储君,今后就是淑妃之子温沚了。”
话音刚落,温沚那派的人齐齐下跪:“陛下圣明,有龙纹胎记者天子之命。”
“让诸位见笑了。”一场宫廷政变就这样突然到来,又这样轻易地以极其可笑、懦弱的方式结束。老皇帝向那些个宾客赔笑,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望向那个满身血污不再是太子的温衍的那刻,眼里净是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