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秀恨不得狠狠敲一敲脑门,原本对自己的步步为营颇为自信,这才发现只不过是大家立场不同,而非真就是所谓的天衣无缝。
“若陈小姐真有报仇之意,也绝不敢对世子下手的。”赵雪见接着道,“陈氏世代为臣,纵使陈小姐武功深不可测,陈氏,也仅仅是为臣。”
都指挥使陈铤非庸人,就算真知晓其女婿是被自己所杀又如何?会为了一个不算满意的女婿与江南世子结仇?于族于官,都不足以相提并论。
梁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公子,到城口了呐!”大年喊道。
婢女挽扶着世子走下马车,梁秀扭头朝大年道:“你先回府吧,晚些雪见再扶我回去便是。”
大年扭头望了望角落处破旧不堪的茅舍,驾马离去。
苦了婢女那薄弱的身子,一手拎着坛尚温的黑杜酒一手挽扶着世子,怕是担着全数的重量,倒没气喘吁吁,仅是略显吃力地朝前走去。茅舍的门可有可无,随手一推即开,赵雪见顺手将那与茅舍破旧相当的木椅拉来,扶梁秀坐于椅上。
木桌上除了一盏苗火摇曳的油灯再无它物,甚是寒碜,赵雪见将酒坛放在桌上左看看右看看,愣是找不着点东西来斟酒,奈何身怀精湛手艺也无从下手。
入门时还听到里屋断断续续传来鼾声,这会儿老酒鬼已被酒香扰醒,一个鲤鱼打挺坐得笔直,喊道:“哟,小酒鬼又拿了甚酒来孝敬老夫哇?”
“今夜去赏了会儿花登魁,雪见煮的黑杜酒,带来给你尝尝。”梁秀笑道。
老酒鬼对赵雪见并不陌生,往前梁秀不少让赵雪见带些酒肉过来看望,老酒鬼所居茅舍就这般大,说来倒也不怕惹人笑话,活了半把年纪竟还靠吃百家饭过日子。
老酒鬼那伛偻的身躯眨眼间已移至桌前,毫无半分礼数,抓起酒坛子仰头就喝,只听得喉间好几声酒滚入腹的声响连连传出,梁秀对此见怪不怪,笑道:“问你个事儿,你可晓得魅道?”
老酒鬼一口气喝了近半坛酒,小腹微微涨着打了个饱嗝,似口中尚有余香,闭着眼回味了好一会这才舔了舔唇说道:“老夫哪懂甚魅道,你要修哇?”说着探头定睛仔细打量着梁秀,过了好一会儿才撇嘴摇头,“俊是挺俊,但你这娃娃没得修魅道的潜质,身边这小女娃都比你合适。”
梁秀一时哭笑不得,“我可不想成天不阴不阳的,只是近日见了位魅道大成的高手。”
老酒鬼皱眉一想,问道:“可是陈家那小女娃哇?”
梁秀点了点头,老酒鬼虽身在不问世事的古城,却对江湖一闻一行摸得清楚。
“那女娃生得百媚容,乃是绝佳的苗子,你哪比得了哇。”老酒鬼端着酒坛想了想,“老夫曾与翰庭那小子饮酒,那时见过这女娃一面,没想到那小子竟生得出如此天赋绝佳的苗子,啧啧。”
梁秀静静听着,待老酒鬼话止才接声问道:“魅道修的是双眸?”
“双眸仅是其中之一,以眼传神是修行魅道必练的伎俩,仅算是入门皮毛。”老酒鬼摆手说着,“魅道高手总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迷人心智,惑人观感,此时的敌人与待宰羔羊无异,若是想杀,随手即可。”
老酒鬼这么一说使梁秀想起今夜与陈茯苓想遇时的景象,还好陈茯苓并无杀人之心,若想杀自己那不跟捻只虫般轻而易举,不禁吓得头皮发麻,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接着问道:“是否也可魅惑身旁的人?或者说,使人无法看见?”
“若修到一定程度,也未尝不可。”老酒鬼仰头叹了口气,“修行的事,若非身临其境,很难说哇。”
天下修行者千千万万,所修大道亦千奇百怪,自古以来各式各样的高手层出不穷,眼花缭乱的花样更是在江湖中络绎不绝地绽放,好比剑道修至大成可御剑飞行、人剑合一,武道修至小成可力拔铜鼎、倒握杨柳,此些事迹在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当然,能有幸亲眼见到者甚少。
除了十八般武艺,不少旁门左道修至大成亦可独步一方,谁也不敢说歪门邪道便无高手,就好比多年前曾有人悟得水道,可落滴水成千石之重,亦有异人修得蛊道,能一啸使得万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等等,总之大道还真不是一言两语就说得清的东西。
梁秀点了点头,淡然笑道:“也是,天下第一还是个文弱书生呢。”
“他哇,除了名字带个‘若’字,再无它弱。”老酒鬼竟显露出几分怅惘,不甜不淡地感慨了句。
梁秀似想起了什么,问道:“近日可有剑痴的消息?”
自然是问婢女,赵雪见摇了摇头道:“自前些时日剑痴一日破金蝉后便再无音讯,江湖上有传言说苏运剑一日破金蝉不假,但也是拼得伤痕累累,想必这些日子还在养伤的。”
听得一日破金蝉老酒鬼老眼一亮,想了想欲言又止,抬起酒坛大口吃酒。
“老酒鬼,又想起什么了?你也能一日破金蝉?”梁秀打趣道。
老酒鬼还真仔细想了想,这才严肃道:“不好说,但那和尚老夫定能打得过哇。”
梁秀仅是句玩笑话,哪里晓得老酒鬼还当真了,但听得老酒鬼说能打赢江湖榜第九的佛僧立马放声大笑,想是老酒鬼喝糊涂了,又要开始胡言乱语了,接声戏道:“不好说是能是不能?”
一见梁秀质疑自己的实力老酒鬼就来气,当即一拍大腿正色道:“能哇,但老夫所修又非武道,干嘛要干吃力不讨好的事哇?”
梁秀听得云里雾里。
“虽说那和尚修的是佛法,其实与武道极为相似,皆是以炼体为本。”老酒鬼缓缓道来,“也不晓得那些个和尚是否敲木鱼敲坏了脑袋,竟去练这种没法打人的招式,仅是坐着挨揍,你说这是何苦?”
“金蝉号称天下最难破的防招之一,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梁秀道。
“倘若将剑痴换做除修行武道以外的人,纵使是实力相当乃至技高一筹,怕也难以破掉金蝉。”老酒鬼边思边言,“金蝉这招式不仅耐揍还玄乎,坐着挨打,打他的人竟会受到反噬,打着打着能让对手吐血身亡,除了那些修行武道钢筋铁骨的莽夫外,也就不要命的苏小儿敢这般跟金蝉打。”
听到此梁秀才对金蝉才算有所理解,若老酒鬼所言为实,那此时江湖上的传言应该是真。那佛僧实力高坐江湖第九,想来与苏运剑相差不会太多,如此境界的对敌苏运剑自然讨不到太大优势,想必赢得也十分不易。
深秋夜里凉风微醒,吹得灯盏摇摇欲坠,婢女静静站在世子身后,听着小酒鬼与老酒鬼讲着江湖事。
一个乳臭未干涉世未深的江湖后生,一个胡言乱语口出狂言的江湖老辈,说着说着已是半个时辰过去。
梁秀欲与老酒鬼说些庙堂事,还未开口就让老酒鬼摇手止住,“打住打住,今夜兴正当,甭说庙堂那些不中听的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