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滕这几天变得异常憔悴,必须往脸上添涂妆粉掩盖浮肿和皱纹,以免让臣子们惶恐不安。清晨从榻上睁开眼,他就可以瞥见赛克罗正蹑手蹑脚从案边“盗”走公文。虽然年轻的王储尚不能替父王作最后的决定,他希望可以提前获悉王国内的最新消息,早点想出更好的应对方式。
伊斯滕再也不能装睡下去了,睁开眼睛支起上身。赛克罗吓了一跳,赶紧将手里的东西收在背后:“父、父亲,我来叫您起早,没想到您自己就醒了,呵呵......”
“想要看就拿去看吧。”老国王欣慰地点头应许,“在御前会议上多发点言吧,这次你拿主意。”赛克罗没有推辞,自豪地挺起背脊,在他看来,可以分担重责是他身为王储的使命。
过往的御前会议参与人员分为两部分,由大臣和市民代表组成。现在处于危机时刻,国王难免强制所有市民代表无限期停止本职工作,前来会议大厅的市民足有上百人,甚至有几位必须站着听议。
国王让几位大臣和自己的儿子站着,这样市民代表们就可以全部坐下。这上百位平民互相之间都多少有点关系,见面后开始闲聊起来,一时间会议厅变得无比嘈杂,闲言碎语从魔鬼的低吟变成怪物的咆哮,门外的守卫都能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处于何种境地,即使收到强制与会的命令,他们竟然还在嬉皮笑脸。圣主总管忍住怒火猛拍桌面:“安静!现在是开会时间。”
他的声音比上百人的声音还大,终于将这些没有身份的人镇住。赛克罗王子咳了一声,开始他的演讲。
“诸位或许已经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闻,不幸的是,这些传闻是真的。”
市民代表们一愣,随即窃窃私语起来。“原来陛下到处乱性的传闻是真的!”他们尖刻地发笑,肆意地观察赛克罗和伊斯滕,好像是在谈论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
“殿下这么隆重地当着陛下的面和我们说这件事,难道是想要......”所有人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串单词,它们似乎意味着“兵谏”。想到这个的人突然做得僵直,不敢说话了。
赛克罗还在疑惑为什么会有人发出笑声,然而很快大厅里就静得令人发怵,代表们脸上挂着恐惧和不自然。王子以为他们意识到了东方的法卫领主起兵自理是一件多么骇人的事情,想要继续引导他们得到共识。
“我在此谈论本不该为大众所知的消息,是想要与诸位共度危机。统领法卫的吕讷·查美伦已经自立为新王,企图谋取整片王国大陆。他是陛下的亲儿,是我的亲弟,我等在悲痛之余必须认清事实,叛徒无论血统和身份,必须从我们之间消失。”
“啊......”代表们发出恍然大悟的惊呼,原来殿下说的不是国王,而是自己的弟弟。绯闻总比正经消息传得快,所以他们立刻就原谅了自己。
市民代表一致同意与叛乱者为敌,不承认吕讷·查美伦的新王身份,故而为“伪王”。伊斯滕身为身经百战的战士,亲自为大厅内的所有人讲解目前的情况,他相信上百人的智慧一定能引领王国正统赢得胜利。
“如吾儿所言,失去我最亲最爱的孩子令我心痛。”老国王眼含泪光,“谁能在我这个年纪承受一次来自于骨肉中的背叛?”
忽然他又变得面目狰狞:“但我们是在谈论一名叛徒,而不是我的儿子!请诸位不要吝啬自己的智慧,一同声张王国的正义。”
根据伊斯滕的说明,求援信正准备往王国各处送去,不出半月,鸦卫领主克洛维亲王就会亲自率军进攻法卫北境,抵抗大军或者直取法卫本城。而龙卫城离法卫最远,暂时没有危险,将派出兵力往前线支援。不过,由于时间仓促,伊斯滕必须立刻决定援军的目的地,是和鸦卫合军一处,还是往狮卫支援梅戎公爵,或来圣主提防可能的进攻。
约半数市民代表建议龙卫军来圣主加强都城的守备,只要都城不落,王国就不会颠覆。还有一部分则认为应前往狮卫,因为吕讷正在往彼处派出大军。少有人支持支援鸦卫的方案。
众人争论不休,大厅如同炉火上的一锅水沸个不停。大臣们大失所望,尤其是几位军事顾问,他们心里有不少想法,却由于这嘈杂的环境而无法说出口。
总管在此拍击桌面央求安静:“既然不能达成共识,那就开始投票吧,少数服从多数。”他只想快点结束会议,让大脑停止嗡嗡作响。
持前两种意见的人为主流,其余的奇思妙想不予计数。最后,由市民代表会议通过龙卫前来圣主境界防御正面进攻的提议。
会议一结束,求援信便立刻往龙卫、鸦卫两城而去。密探来报,说吕讷出现在靠近圣主边境的庄园,为了保险起见,伊斯滕派首席法师顾问瑟伦斯率军往边境堡垒加固防御。
一周之后正是格雷格和斯托卡在森林里颤抖的阶段。此时还有一支大军正在法卫西境集结,率军将领为扛着蓝色法卫大旗的布兰特·图道尔。
接待图道尔将军的是马林伯爵。这位伯爵生性谦和,平日里最喜欢吃苹果,所以在自家庄园开辟了大片果园,迎接图道尔大军的时候也以苹果为礼物。
图道尔向来不客气,道了谢后就拿起一颗咬下一口。“伯爵大人的苹果又大又甜,”图道尔笑道,“就好比是胜利的滋味。”
“久闻将军大名,此战必胜无疑。”马林军中大多是步卒,不被法卫城里的法师待见,而今安排了一位擅长近战的将领前来,他自然是再配合不过。
马林庄园距圣主边境约一天半的路程,其间路途平坦,适合图道尔的骑兵作战。马林建议和圣主正面开战,让他们见识一下法卫新生步兵军团的实力,一鼓作气突破防线。
“我赞同这么做,”图道尔话锋一转,“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您可以为我安顿好我的妻子。”
“妻子?”马林愣了一下,果真在图道尔的军营中发现了一个蓝色的倩影,她正在各个阵列之间闲庭信步,丝毫没有即将奔赴前线的紧张感。
马林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将军,恕我直言,在这种地方领着妻子到战场,恐怕略有不妥.....”
“所以我请你安顿好她。”图道尔检查着自己的装备和武器,“派你最忠诚的士兵护卫那辆马车,他们不必骁勇善战,但一定要誓死效忠。”
图道尔夫人的座驾是一架披着镶金蓝布的马车,护卫队不仅要抗法卫旗帜,还要扛一面绘有“利刃十字架”的查美伦族徽旗。圣主的密探们就是看见了这架马车,才向伊斯滕通报“吕讷·查美伦在圣主边境”的消息。
马林没有选择,从他四百名士兵中挑出六十位曾为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拱卫在夫人周围。这些人有些不服气,他们深藏在中军之中,已经失去了率先冲阵杀敌的机会,更令他们难受的是,他们要护卫的是一个女人,这简直就是耻辱。
圣主边境几乎没有堡垒要塞,圣主人一直坚信都城领地不会受外敌入侵,优良的民风也不会催生强盗。图道尔的千人大军几乎没有阻碍地踏上圣主领地,他没有劫掠任何一座村庄城镇,然而人们只是远远看着这个肩扛大旗的男人,心中就会产生恐惧。
图道尔的骑兵进军速度奇快,渐渐和身后的步兵等没有代步工具的部队脱了节。将军正在大军最前方领头,似乎没有发现这个问题,而马林伯爵也只是低头闷进,任凭骑兵队逐渐从视野中远去。
当日下午,马林令全军在平原扎营修整。等天亮后再走一段路程,就会抵达一处密集的领主庄园区域,其中就包括文迪男爵,他最近因和圣主名门雷文斯顿家的关系而小有名气。
图道尔命令部队在距离步兵军团约三里处略微转向,令骑兵朝向马林营地正前方可能发生战斗的区域,接着才下令扎营。马林看着西边长长的马队,深深担心攻城时他们的表现。
正在法卫军用大量大量的时间整顿战马的时候,一支两百人部队已经趁着轻松的气氛悄悄接近了马林的大营。这支部队的士兵全都穿着纯白色的盔甲,看上去十分威严纯洁。然而即使看来是正义之师,他们还是像贼一样半蹲前进,希望能在被敌人发现之前争取缩短更多的距离。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一名法卫士兵点燃了手中的火把。突然一抹白色从他眼角晃过,白甲部队心知自己快要暴露,便大吼一声全部站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法卫军。
“目标是马车!”骑在一匹白马上的将领拔剑一指,“全军冲锋!为了圣主!”
马林正在准备明日的作战,突然听见吼声,赶紧跑出营帐查看情况,一队圣主士兵正在高速朝自己不远处的蓝色皇家马车狂奔而去,比他们更快的是身后的一支骑兵队,他们胯下的白色战马几乎化作一道白光,手上的骑士长枪发誓要将整辆马车一举贯穿。
法卫士兵没有慌乱,甚至还有些兴奋。图道尔的布置没有出错,所有见到这辆马车的人都会以为里面坐着的正是吕讷本人,误解的狂热和成功的幻想让他们不顾一切地冲去。
六十名法卫死士发出颤抖的吼声,他们太兴奋了,兴奋得在心中赞美将军的先见之明。长矛已经准备好了,士兵们迅速组成标准方阵,双手持矛等待敌人自己撞进这致命的钢铁荆棘之中。
圣主骑手绝不会回头,连变向避开长矛阵的想法都没有,他们就要一头撞翻这些自不量力的人和他们身后的那辆马车。拉车的马匹听见同类震天的重踏也开始恐惧,发出慌乱的嘶鸣。
马林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调遣一切可以收到指令的士兵,但他们开始反应要到第一次骑兵冲锋过后。远处的图道尔虽然看到了敌人,但丝毫没有动兵的企图,只是亮起火把。
圣主骑兵已经冲到法卫士兵的眼前,两方同时发出怒吼,锋利的矛尖借着冲锋的力量穿透铁片刺入战马的脖子里,而长矛也随之发生断裂。前两匹战马一头扎近了长矛阵中,方阵中央撞溃。一名法卫士兵直接承受冲撞飞了出去,冲锋的力量因此被削减了,骑兵停在方阵中央拔剑接战。
法卫士兵挥舞长矛与之对抗,更多的骑兵冲过来了。数名骑兵冲进了枪阵,一名正面抵抗的矛手顶在马头前面,身体不可抑制地后退,脚踝彻底折断,最后由后排士兵阻止它冲出阵列。战马在前进过程中失去生命,到死骑手都没有碰到马车。勇敢的法卫士兵因为失去了双脚支撑仰面倒在地上,全身多处骨折而死。
法卫士兵终于完成作战准备,马车前后两支阵列向接敌区域,圣主骑手正苦于戳上来的长矛,现在又有敌人从侧面而来,即使坐在马上也难以应付。
这支来自圣主的突袭部队只有两百人,图道尔不想因此让大队骑兵行动。马林伯爵冷静地指挥应对,令马车撤到地势稍高的丘顶上。
最后一名圣主骑手的坐骑被长矛戳死后,剩下的四十二名法卫死士重新列阵,扔掉折断的长矛,同时从腰间拔出长剑,准备应对向自己冲来的上百圣主轻装步兵。他们嫌圣主人跑得太慢,和身边的战友对视一眼,暴喝一声一齐冲出,将措手不及的圣主士兵撞倒在地,并用剑刃刺死。
圣主士兵看到这群已经杀红了眼的疯子,畏惧地停止了冲锋。他们的将领不得不承认败局已定,命令残部掉头撤退。看到敌人撤走的法卫人觉得好笑,在他们背后大声谩骂,说他们是懦夫、是女人,要放在以前,都是别的领地的人骂法卫人才对。
受此偷袭,马林将部队撤到了高地,用剩下的半个夜晚抓紧休息。图道尔向前方领地的领主发出正式的宣战通知,邀请他们在平地上决一死战。圣主领主们当然不会理睬这样的通知,自认为城堡坚不可摧,在野外和前王国近卫的骑兵部队正面交手,无疑是自取灭亡。
清晨时分,空中飘起了细细的小雨,可见度有所降低。图道尔率军抵达第一处庄园,和他想的一样,没有任何人来欢迎他的到来,庄园内农作中止,城堡大门紧闭,连圣主旗帜都在风中瑟瑟发抖。
图道尔没有立刻发动进攻,而是派人反复发出决战邀请,暗中派密探调查守城将领。在清楚敌人的配置之前绝不轻易进攻是这位将军信奉的法则。
雨停后,特使和密探同时归来,一人带回对方拒绝应战的消息,另一人则说城堡里最多只有一百二十名守卫。
“一百人?”图道尔望着着实冷清的堡垒墙头,“他们不想要庄园了吗?”
“后面的庄园说不定守卫更少。”密探回答,“他们说,‘瑟伦斯顾问在朝圣峡谷两边筑起了坚固的防线’。”
闻言图道尔和马林面面相觑,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朝圣峡谷是前往圣主腹地的必经之路,如果不拿下这个区域,图道尔就没有资本和即将到来的龙卫人对抗。
王国首席顾问瑟伦斯,这个年轻气盛的男人原本的确想要和图道尔堂堂正正地大战一场,到目前为止他顶着盛名却毫无作为,这次就是好好证明自己的绝佳机会。若不是几位舍弃领地的爵士苦苦哀求,他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图道尔鼻子底下了。
朝圣峡谷道路狭窄,峭壁高深,谁要是想率军穿其而过,圣主守军一定会笑得肚子发疼。瑟伦斯在峡谷两边的高坡上利用法术筑起土墙,许多爵爷见识过他的本领,他只消拄着法杖在坡上一站,土墙就会像植物一样自己长出来,首席顾问的称号毕竟不是瞎给的。
图道尔和马林并肩站在一起,他们的眼前就是变了样子的朝圣峡谷。高墙上到处插着白色的圣主旗帜,弓箭手站成一排,只留出峡谷一条地狱之路表示欢迎。
“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图道尔调侃道,“现在率领法卫大军的曾是国王身边的近卫,而指挥圣主军对抗他的是前任法卫领主的儿子。”
瑟伦斯站在被人为拔高的山坡上俯视法卫军队,他看见那架皇家马车也以为是吕讷亲临,便运用法术能量将声音送出远方:“吕讷·查美伦,何不在阵前露面,说明你的来意?”
马车里伸出一只踩着小巧皮鞋的脚,脚踝洁白,再往上都被裙子遮住了。瑟伦斯和圣主士兵看得发愣,传闻吕讷亲王貌比美女,但也不用真的穿裙子吧?
图道尔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夫人真的接受回应下车来了,脸色惨白跑回中军。瑟伦斯望见图道尔夫人的白皙面容,也深深吸了口气:“莉、莉莎?”
“莉莎!”图道尔语气中略带责备,“你怎么出来了,我还想让你多装一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