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臣话音未落,已有人从他背后拍了他一下。
“真是翊臣啊,那看门的小童说你来了,我还以为他看错了呢。”说话的是一个女子,她眉如柳叶,眼潋春水,唇上点着鲜赤色的口脂,手中摇着一把缀满了绢花的丝扇。她虽已四十有余,但夭韶俏艳并不输妙龄。她穿着一件紫绀色的衫子,一条嫣紫色斜纹绡褶裙,衫子上是月夜藤萝的印花,那连蔓如锦藤萝间还翩跹着数只夜蓝,银白的蝴蝶。她头上梳着垂环分肖髻,髻上簪着一朵大大的丝绢紫阳花。
“是啊,花姐姐,好久不见。”翊臣笑着招呼道,原来这女子正是花隐居士白羡姝的妻子花如绣。翊臣本来唤她白大嫂,她不高兴,偏要翊臣唤她做花姐姐。她性情豪放直爽,又喜谑浪,时常与翊臣说笑游戏。白羡姝本就风流旷达,不拘世俗之见,且他深知妻子外表虽不羁,内里却深情专一,翊臣与他一见如故,也是人品正直,磊落坦荡的真君子,故而他并不在意,甚至称赏于二人之间的友谊。
花如绣一偏身子便瞥见了车中的月樨,她笑眼一昵,道:“好标致的美人!翊臣的眼光真是不错。”
月樨见此人对一个青年男子十分热络,行为不拘常理,本有些惊异,但看她言语豪爽,毫不做作,又觉得和善可亲。
翊臣忙向月樨介绍道:“月樨,这是花姐姐,是我那挚友的夫人。别害怕。”
月樨轻点螺首,淡淡含笑道:“花姐姐好。”
“这多时不见,花姐姐可是越来越不正经了。”隐墨调皮道。
“你这个混小子,倒敢嫌你花姐姐不正经了,信不信我打你。”说着花如绣便举着花扇朝隐墨身上敲了几下。
“花姐姐,你怎么还真打啊。”隐墨一面笑,一面告饶道:“花姐姐我错了。”
“如绣,你又欺负他们小孩子。”这时候,白羡姝也过来了,这是个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他身着葛衣,头戴网巾,修髯及怀,很是仙风淡逸,温文雅度。
白羡姝夫妇迎着翊臣三人坐到了屋后的竹槛草亭中,这“缘是缘何居”虽处陋巷,进来以后却是地方轩阔。翊臣向四处望去,只见那矮屋的窗棂间犹有一片濛如织雨的嫣色摇荡着溢了出来。
白羡姝吩咐家童们款置酒菜招待翊臣三人,又着人将这亭中石桌上的菊花琉璃灯收走了。
翊臣饮了一口那豆青瓷小杯中的花茶,笑道:“白兄还是从前的习惯,总不愿叫旁的气息染了这菊清。”
原来白羡姝自出心裁,先是将白琉璃制成开合不一舒卷各异的长瓣菊花以为烛台,又在那质地极纯的白烛中埋下了长长的一段菊蕊。这白烛每燃,便有那若有似无的南山之清萦绕周身,沁入心神。
白羡姝只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只过了一会儿,就有三四个小童将菜品端上来了。这些菜品色色别致,盘盘精细,均不是寻常名目。众人皆伸筷夹菜,唯有月樨未动。翊臣顾望了一番,方向月樨碗中舀了一勺豆腐羹。这豆腐羹中的豆腐是浅黄色的,看上去弹滑韧爽,豆腐之外又有豌豆虾仁等佐料并芡粉勾的稠稠的汤汁,还有些细碎的金黄颗粒散落其中。翊臣也自舀了一勺来尝,尝过后,他一面点头,一面啧啧赞道:“真奇了,这豆腐较那上好的玉脂豆腐更加滑嫩,入口也不易散,食之反有蛋香。这汤汁也奇,也不知放了什么,食之竟如蟹膏的醇厚之鲜。”
原来白羡姝平生除了花木园艺以外,便是在烹饪上用心,也最乐意将这其中的巨细同人分说。他解释道:“这豆腐不过是将加了藕粉的蛋液蒸炖成型后再切成小块而成的,名唤豆腐实则不是。汤汁里则是掺了些蟹酱,这蟹酱是取去年十月上等的蟹膏并蟹肉搅拌成泥后,再佐以姜蒜迷迭香等料,密封窖藏起来。三个月后即可取用,或炒或炖,或作蘸料,都颇有秋月风味。”
月樨在一旁小口小口地舀食着羹汤,白羡姝一面说,她就一面就默默地记着。
另有一道蜜冻鸭脯,酸滑软韧,食之五味皆有,且无荤腥之腻。翊臣尝过后又向白羡姝询问具体。白羡姝悉心道,这所谓蜜冻,原是取新鲜的酸木瓜,佐以饴糖,酿成果酱。再取精肥的鸭脯肉炙烤,熟至八分便出炉,冷却后再上覆一层酸木瓜果酱便是这蜜冻鸭脯了。
又有香蕈千丝盅,火腿松仁卷等菜点,皆是入口惊艳,见所未见。翊臣每食一道都要赞一遍,白羡姝也不吝口舌,一一详细地向他说明了做法。故而这一顿饭,足足吃了有一个多时辰。
用过饭后,白羡姝又说有上好的琼苏酒,欲邀翊臣花间对饮。花如绣则拉着月樨,喜欢个不停。翊臣与知己好友难得一会,若就此别去必是万分的遗憾,想来此处偏僻,便是留宿一晚也应无碍。于是翊臣便决定今夜当与白羡姝畅怀一叙,明日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