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武成王庙旁的小酒铺里,禁军中郎将宋子清一个人自斟自饮着。月色温情,行人归家,入夜的市井里流荡着绵绵的烟火人间气。
他一杯接一杯的饮着,不知是因为酒太薄,还是心太清,饮了大半夜,竟一点醉意也没有。那天是他在牢房的干草堆里找到了霁清的证词,张家烧饼铺子的油纸,正是他前一夜亲手递给她的。他明知这是一个大好的立功之机,但他还是将这宝贵的证词交给了莫少恒,希望是由莫少恒去陈倩,而非他。这案子水落石出,旻郡王也已伏法,皇后宽宥了霁清,刑部和禁军的人也未受到责罚。但他竟还是怅然,天涯海角,缘起明灭,从此,她明朗嫣然的笑容,相见亦无因。
他饮了很久,沽酒的老倌将柜台上的竹帘放了下来,是要打烊了吧。他向窗外一望,这才发现,夜色已寂寥。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子一晃,这才觉出了醉意。他将一锭银子放到了酒桌上便提刀走出了酒馆。汴京是不夜之城,偏僻安宁处却如无尽的永夜,安宁静谧到绵密深邃。他没有目的地走着,身子微晃着,影子在小巷间越拉越长。花光照夜,巷陌如洗,月已是圆满了。
从此后的许多夜,不当班的时候,宋子清都会独自一人到那小酒铺饮酒。饮彻良宵,形单影只,他在心底盼着能再次见到她,只为了那点模糊隐约的音信。
一夜又一夜,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不知不觉已过了月余。但岁月流深,这在他早已成了习惯,她还会来么?不知道。今夜的他还是同往常一样,在酒桌上留下了一锭银子,然后便起身遁入了巷陌间温情的夜色中。
他走着走着,只觉这夜清寒的离奇,有飘渺的箫声缠在天际,绵绵荡荡地引着他不知向着哪里去了。这箫声绵绵尘外,如慕潇洒,让他想起了那夜牢中的她,广袖长衫地被缚在镣铐中,虽高冠委地,但脸上尤带着云中君的清孤倔强。
她向他的那数声笑,似跌落了红尘的人间好景,不知不觉间,已在他心头滋长繁茂了深长的想念。
他循着这箫声而去,不觉间已近城关僻远处。此地四野俱净,不见人烟,唯有一颗粗壮高大的槐树长在平野里。槐花随夜风而落,茫茫似雪,又比雪清逸柔婉。槐树上飘着长长的水绿色的袖影,袖影下是洁白如羽的裙袂。玉人吹箫,长发牵风,他一时望得痴了。是卸去了整妆鬟髻的她,绛唇轻点,脂落如瓣,抹去了入鬓长眉,眉目间是一片清明的秀色。她知是他,灵犀互通一般的,偌大的京城里,她知有他尚未忘了她,故而风尘翩翩地又回来了。
“喂,你这呆子,竟真的教你给找到了。”箫声忽绝,她翻身下树,轻扬的衣袂掠过了一身若雪的花雨。
他明朗一笑,平日坚毅的眼神中荡起了绵绵的温情,别后萧然,是他一厢执着的情意,或是两心冥定的牵念,他一时没了主张,也没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