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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回京

三人从鬼门关死里逃生,短短才十几小时的功夫,感觉就像是过了一年那么漫长——主要是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太多了,革命胜利不容易啊。

来时骑着马还没觉得多难走,现在回去开11号就难了,草丛里深一脚浅一脚,软绵绵的越走越费劲。我问徐老师,照这么个走法,得什么时候才能走到旗里?

徐老师到底是革命出生,看着远方说不用担心,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都走出来的,咱们眼下这点困难不算什么,只要到了牧民家,这事就好办了。

我有些无奈,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破鼓招来万人捶。也不知今儿个是什么日子,点子真是背到家了!我们一行刚下山丘,走了不到两里路,远远地就见有十几骑往这边疾驰而来。这边草原上就我们三人,我看苗头不对,莫不是冲我们来的?郭叔也猜不透,说多半是有麻烦了,一再叮嘱别乱说话。徐老师手搭凉棚,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我问怎么回事,徐老师竟然说太远了看不清楚。折腾了半天,原来是个假把式啊。

没走出多远,那十几骑就到了身前,一水儿都穿着蒙古坎肩,带着刀枪。为首的是一个戴鸭舌帽的蒙古青年,看样子比我略大几岁,在他身后都是一群大小伙子。一上来就将我们围住,盯着我们上下打量着,看不出打的什么主意。

我心说坏了,莫不是遇到打劫的了,这真刀真枪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真要把我们黑了都没人知道……这么一想,越觉得像那么回事,我们就三人,这要动起手来可如何是好!一年到头都没人来的地方还能遇上打劫的,真是命苦不能怨政府,自认倒霉吧。

那鸭舌帽看到徐老师时一愣:“是徐老师吗?”

听了这话,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一接上头,竟然都是徐老师早年的学生。看来有机会还是当老师好,不论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自己的学生,就是在茫茫草原上也不例外,桃李满天下啊!

那鸭舌帽问徐老师你们怎么在这里?太危险了,这山丘后面,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大群草原狼,还有一只罕见的红背狼王。

“红背狼王!”我听得心头一震,原来不是冲我们来的啊。不过听说那红背狼王还没走,颇为意外,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奶奶的,真是阴魂不散哪……

徐老师也认出来了,笑道:“原来是小六子啊,我陪北京来的老友到这边游玩来了,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那戴鸭舌帽的蒙古小伙叫小六,听那小六说起缘由,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暗自捏了把冷汗……

原来一大早就有牧民报警,草原上发现了狼群。现在草原狼已经很少了,一年到头也看不见两回,更别说是狼群了。都说物以稀为贵,如今这世道变了,曾经嗜血如命的恶魔如今也混成了保护对象。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狼群了,尤其是那红背狼王,传说中,草原上的红背狼王是带着长生天的启示和天狼荣耀,来到草原上号令群狼的。不过谁也没见过真正的红背狼王,听说都绝迹了一百多年了,想不到在这一带又见到了,看来长生天并没有遗弃它的草原。

在蒙古草原上,草原狼一直都是蒙古牧民们崇拜的生灵,被视为是草原儿女的祖先,是长生天派到草原上的使者,是为传授天狼授命而来的。牧民们认为,草原儿女的灵魂里都继承了草原狼的灵性,他们心中永远的大汗——成吉思汗就是得到了天狼授令,才创立了不朽天功,建立了大元王朝……

不过这些都是老黄历了,后来草原狼背弃了至高至大的长生天,也背弃了将其奉为神明的牧民。狼患日益严重,为了保护草原上的社会主义革命成果,不得已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打狼运动现,狼患基本上在八十年代就肃清了。

这些年草原环境恶化严重,狼也快死绝了。为了保护生态平衡,政府对狼群都是以保护为主,虽然草原狼一度为害一方,但草原狼在牧民们心中的地位依然还在。听说草原上又出现了狼群,牧民们就自发组织起来,希望能把狼群赶跑就好。

我暗自庆幸,好在没有说漏嘴,要不然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蒙古族素来以狼为图腾,不管怎么说,对狼的感情还是有的。要是他们知道我们杀死了那么多草原狼,弄不好跟我们玩命都有可能。郭叔悄悄给我递了个眼色,轻轻的摇摇头,示意我不要乱说。

徐老师听了小六子的话,装得一副很震惊的样子,一本正经的如乍听闻,说:“好啊——天狼授令的红背狼王重新回到了草原上,一定是带着长生天的启示来的,草原上就要重现昔日的荣光了。看来长生天一直眷顾着大草原,眷顾着大草原上的天狼子民。我善良又勇敢的骑士们,好好努力吧,像你们的成吉思汗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天狼子民,有长生天的使者和共产党保佑我们大家,草原上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我在一旁听了差点没笑出来,这老头子,都赶上成精了,骗人的本事可真是一流,说假话都不带脸红——好一个善意的谎言。

不等徐老师说完,一个小伙子突然朝我们后面一指:“我操,不好了,狼群朝这边追过来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只见狼群黑压压一大片,看样子不下三四十头,估计离我们还有一千多米。小六子神色紧张的说:“赫巴尔,扎木多,你们的马有力,一人带一个,我带徐老师,大家赶紧往回跑。”小六子说完就把徐老师拉上马,郭叔上了扎木多的马,我坐在赫巴尔身后,大家快马加鞭,马匹也感觉到了危险信号,一阵风轰隆隆疾驰而去,扬起一路风尘。

我紧紧抱住赫巴尔的腰,深怕一不小心就颠了下来。等我再回头看时,只见狼群离我们已经不到五百米了,我心里那叫也个急啊,双脚把马肚夹得紧紧的。这群恶狼,也他娘太能跑了,这要是追上了,我们这十几骑哪是群狼的对手啊!

这时,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长啸划空而来,我心头一惊,这不是那红背狼王的声音吗!如闻催命一般,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狼群跟疯了似的狂飙过来,那速度快得,狼身都变成了一条快速延伸的直线,奔着这边直射而来。照着个速度,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在劫难逃。

小六子在前面带路,马群跑到一条小河边,惊得几只野鸭撩起片水珠飞走了。我们则拐进一片灌木丛,全然不是我们来时的路。马群在林子转了两个弯,前面出现几个小院,看来到牧民区了。小六子在马背上用蒙语高声大喊着,后面的几人也跟着大喊起来。

有人听到喊声,在院门口朝我们这边张望,马背上的小伙子们看院子里有人,都紧张的大叫起来。我虽听不懂蒙语,但这个时候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院子里的人慌忙打开院门,小六子当先冲了进去,随后的马匹鱼贯而入,等最后一匹马后脚一进院门,小六子和主人就赶忙把院门关上锁了起来。

好悬——院门刚关上狼群就冲到了院门口,隔着院门,卷着猩红的嘴唇,呲牙咧嘴的朝里边怒叫,裂开的狼唇褶子拉得老长老长,无奈一门之隔又进不来,急得团团转。这院门是用粗大的白桦和杨树钉成的,狼群再狠,失去了地利也无可奈何。

红背狼王在离院门一射之地停了下来,似乎异常的愤怒,仰天长啸,那声音一路拔高,绵绵不绝,大有直达九霄之势,那架势仿佛真的是在向长生天悲诉着什么。院门口的狼群听到红背狼王的叫声,都退到了狼王周围。那红背狼王一声接着一声的长啸着,仿佛是有不尽的愤怒和哀怨,又像是战败了的将军在祈求长生天宽宥,行为十分诡异,直听得众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而群狼则低首不吭。

这些只有我和郭叔还有徐老师略知一二,郭叔怕再惹麻烦,示意我和徐老师都躲到众人后面。其余的人都紧张的看着那匹罕见的红背狼王,显然他们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等稀奇事。虽然透着古怪,可也不知道其中原由——只知道他们奉若神明的天狼发怒了,这是在向长生天控诉他们的罪行,也许不久,天神就要降罪,个个吓得呆若木鸡……

院里主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蒙古阿姨,包着头巾神色紧张的看着狼群,双手举在胸前结了个大莲花手(就是张开的莲花一样的手势),嘴里咕噜咕噜的祈祷着。

我心说看来这天下迷信是一家啊,哪里都一样。不过这狼群修的是魔道,它们只嗜血,连素都不吃,哪听得进念经的。要是这么好糊弄,我们早就打发了,哪还会追着屁股撵到这来。

蒙古阿姨祈祷完转身进屋,一会儿端着个大木盘出来,里面放着肉食。又对着小六子嘀咕了一声,小六子进屋端出一张桌子,还有些香烛之类的东西。蒙古阿姨把桌子放在院门口,点上香烛,摆好供品,焚香叩拜,徐老师和身边的这群蒙古族青年都跟着跪下,郭叔朝我使了个眼色,也跟着跪地叩拜。

说实话,那一波波诡异的狼嗥,似悲似怨,似怒似哭,没人闹得明白,任谁听了都得心惊胆战。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人如此,我看狼也差不多,这会儿我算是看明白了,那红背狼王的心可算是让我们伤透了,凄厉的长嗥声就一直没停过,就连阿姨扔出去的肉食都没瞧一眼。狼王不动,下边的狼群也不敢动。

虽说是炎热夏天,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也不禁后背直冒凉气。我隐隐约约的觉得不对劲,只怕这一切都和昨晚有关,可到底哪里出了岔子又说不上来,看来这回是烟头掉进火药库——祸闯大了!

那蒙古阿姨见红背狼王如此伤心,也动情的哭了,九叩之后又结了个大莲花手,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的祈祷起来。我不知道阿姨哭是因为恐惧还是虔诚,疑惑是因为长生天的使者天狼现身……但我觉察出了从未见过的认真和虔诚,好在他们都不知道真相,要不然非得把我们扔出去喂狼,想想就后怕!

这时有牧民拿着猎枪赶来,还有的拿着步枪,看来惊动了政府的同志。蒙古阿姨急了,跪着蹭到门边,用蒙语大声说喊着,一位拿着步枪的中年男子和阿姨争吵起来。有道是:枪杆子里出政权,两声枪响后,一只草原狼应声而倒。接着又朝天放了一排空枪,狼群忌惮枪子儿,红背狼王领着狼群灰溜溜的跑开了,那群人又骑着马一路追了出去。

徐老师上前扶起蒙古阿姨,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了好一会儿,阿姨才平静下来。

这么一闹腾,天都快黑了。郭叔眼尖,远远的看见前边开来一辆小货车,叫来徐老师耳语一番,又递给一打钱。徐老师对大伙儿转达了我们的谢意,这点儿薄礼是给大家的酒水钱,请大家一定的收下。

那帮年轻人讲义气不要,徐老师好说歹说才收下。郭叔见阿姨对佛事虔诚,从手上取下一串从庙里请回的腕珠,让徐老师给阿姨。说天下佛门是一家,这腕珠到了大妹子手里,能加持功德,也算没辜负大妹子一片慈悲……

货车一路颠簸,等我们狼狈不堪的回到徐老师家,都已经大半夜了,这一趟进草原折腾得够呛,差点连小命都搭上了,革命工作难啊!

徐老师煮了三碗羊肉面,郭叔从背包里取出两罐牛肉罐头,三人狼吞虎咽吃了个精光。这一宿折腾得,很晚才睡。

等我再次醒来,是被一阵肉香给馋醒的,都快中午了,徐老师弄了一大锅炖牛肉。马奶酒,顿牛肉,我敢保证,在内地绝对吃不到这么好吃的草原风味,那叫一个美啊,我就没停过筷子……

吃着火锅就聊到了这次考古,郭叔说老徐啊,我看你说的那个红狼传说估计有一半是真的。在远古蒙古高原上,水草丰美,尤其是蒙东地区呼伦贝尔一带,土地肥沃,宜农宜牧,曾一度出现过相对文明的古人类社会。从这次呼伦湖畔发现的地宫古迹来看,更是展现了这片草原其神秘的一面。

只是时隔多年,已经没人知道历史的过去了。只能从零星的文献、遗物和传说中,寻得些许蛛丝马迹。从你说的那个什么“地狱邪宗”,还有什么“颠倒之门”,以及魔鬼化身的红背狼王来看,多少有些真相的影子隐藏在里边,不过具体的我也说不清,只是长时间接触此道,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在里边。这些秘密有待进一步的考古发掘。

徐老师夹了一块牛肉说其实啊,这大草原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热土——烫脚啊,草原上埋藏的秘密实在太多太多了!比如说成吉思汗王陵,还有那么多的宗教遗存,除了蒙古外还有鲜卑、猃狁、鬼方、敕勒、匈奴、东胡等等,这些民族相继在这片肥沃的草原上建功立业,繁衍生息,可以说是:倾一族之力,经略草原。把所有的血和泪,悲与欢,沧桑与辉煌,生命和财富都留在了草原上。其鼎盛处比天上十五的星月还要灿烂……

徐老师一喝酒话就多,这话匣子一打开,不吐尽是停不下来的。徐老师说,可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伟大民族,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在历史的舞台上黯然收场?他们曾经一度辉煌的文化又遗落在哪里?想想唐代诗人王昌龄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诗中描绘的是一幅多么恢宏壮阔的历史长卷。阴山自古以来就是蒙古草原通往中原的门户要塞,是兵家必争之地。只是这些曾经的辉煌都已烟消云散,成为了一个个遗落在大草原上的谜团,任它风吹草低,年月更替,却没有人能明白这些草原深处隐藏的秘密。

郭叔酒劲上来,听了这话也有些激动,一拍桌子,“好一个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就凭这一句话的雄风,气贯千古,兵压汉唐,北国文明就足可和中原文明相提并论。”说到高兴处,两人一仰脖子,一大杯马奶酒就没了。郭叔还告诉徐老师,也正是为此,他一生才致力于古代史的研究,尤其是少数民族史的研究,可惜也只仅得皮毛。草原上的那些事儿,都在长生天手里攥着呢,老天爷不开眼,谁也别想知道!

我大口的吃着牛肉,实在是过瘾。见郭叔和徐老师搭起茬来就没完没了,热血沸腾的。就说:“咱们在这里光说不练也白搭。不如趁热打铁,把昨天的那个古墓翻个底朝天。直觉告诉我,那里面一定隐藏着许多秘密。难道你们不想弄清楚那要命的钟声是怎么回事?还有那白玉大门里都藏有些什么宝藏?以及那碧玉令牌之迷?”说到这里笑了笑,“当年红军可是吃着草根、树皮、红米饭,就着南瓜汤,卯足了劲,一春一冬,就打下了万里江山。如今我们可是吃着牛肉锅子,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咱得发扬革命前辈的光荣传统,誓把革命进行到底,摸清大草原,你们说是吧?”

徐老师笑道:“老郭啊,这就是你的好徒弟!小叶子,你这是拿话将我们呢!”徐老师顿了顿又说,“不过小叶子啊,你今天一定得狠狠的吃,吃得越多我越高兴,年轻人能吃才能干。在古墓里多亏你把我背出来。不然,我这把老骨头算是丢在那里边了,估计早就被那什么幽冥钟招到地府去了,我还得好好感谢你呢!”我不好意思起来,忙说不用谢,有顿牛肉就好了。

不过郭叔却说虽然这次发现了一处大墓,但具体怎么处理,还得由上层决断,这些可都是珍贵的文化遗存,禁不起任何折腾……

处理好相关的善后事宜,又休息了一天,我和郭叔就起程回北京。徐老师有些舍不得,还想留我和郭叔多住几天,“老郭啊,知青那会儿天天在一起,后来一别半生,如今你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眼看着天远土近,你这一走,要再见面恐怕就难了。一想到从此一别,往后生为别世之人,死为异域之鬼,我这心里它就难受,真是舍不得老郭你走啊!”言罢沧桑不已,搞得像诀别一样。

郭叔笑道:“老徐啊,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你做的炖牛肉我还没吃够呢!凭我的直觉呀,我们还会来的,你就安心的等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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