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听上去是个很顺遂的好日子,但是命运中的某些诡异又坎坷的因素,却在那一日集中爆发。或许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全是人力所为,命运不过是个浅显又好搪塞的借口,专门用来自欺欺人。
那一日,一代英豪崇文帝因为误服丹药而陷入了昏迷之中,金吾卫将贴身的近侍全部困在了九龙殿中,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堵,里面半点消息也传递不出。而外面的人还天真的以为圣上不过是身体不郁,暂时让广陵王代为处理朝政罢了。毕竟自从左昭仪去了之后,这样的辍朝数日也是寻常之事。
昙静法师请求妙华出宫的奏疏正好便在这一天落到了广陵王拓跋适的手中。此时他正坐在却非殿里批阅奏章。玄衣上金色的夔龙,张着锋利的爪牙,瞠着怒圆的双眼。他的下颌有着利落的曲线,双唇微微抿出冰凉的弧度,双目冷峻,剑眉如刀。看到妙华的名字,他微微停滞了片刻。在确定这是请求她出宫之意后,修长的指叩了叩几案,思忖片刻,毫不犹豫的将其扔了出去。
如今的形势早已不是一年前的样子。广陵大军已掌控了荆州和司州,北方的柔然陈兵在幽州边境,牵制着柱国将军李惟,京城的羽林全部归顺,就连圣上也在他的掌握之中了,除了凉州和雍州!不过那又如何,拓拔逸命悬一线,待他一死,这天下便都是自己的了!
很多时候,他都会问自己,真得有那样恨拓拔逸吗?他是自己的九弟,同根相生,血脉相连。他们自小就在一起,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做事……兄弟相残的事,他曾经想都不敢想。可是,他的阿娘是左昭仪,那个女人是后宫最受宠的存在,圣上爱屋及乌,恨不能将所有好的都给老九。他是诸多皇子中唯一亲养在太极殿的,小时候圣上上朝都会将他抱在膝头,大臣非议都置若罔闻。那样铁血的帝王,会因为老九生病而几日几日的不眠不休,亲自照料,以至于上朝时都会打盹。而那时的他呢?早年丧母,只能由其他妃嫔抚养,有一次高烧不退,只有乳母守在身边,再无人问津。他不过比老九大几岁,早早的便开府出宫,娶妻生子。而老九呢?十五岁才在圣上和左昭仪的依依不舍中出了宫,有了自己的清河王府,他的婚事迟迟未定,不过是因为圣上觉得没有人配得上自己这个优秀出众的儿子!
他多羡慕拓拔逸,他有的所有,自己都没有。他唾手可得的荣宠地位,是他沙场浴血奋战才能苦苦换得的。他数次九死一生,圣上可曾问过半句?可拓拔逸去凉州不过数月,圣上却天天着人问询,恨不能早日召回!
他很肯定,自己恨着他们,如果不是他们,自己何苦铤而走险,再难回头!
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心口的一处闷闷的仿佛难以呼吸一般。他琥珀色的眸子微微荡漾着孤独又伤感的光芒,盯着被自己弃在地上的纸,半晌没有言语,半晌没有转眸。
妙华……妙华……她用尽办法,连昙静法师都能搬出来,不过就是想去看拓拔逸一眼。他不允许,他不会允许!
他们之间情投意合,在宫中毫不避讳,而他只有远远看着,将所有的恩爱情浓都收在眼中。他却不知,就在情字上,他也会如此卑微又多余,他待她亦是如珍如宝,如何就被她弃如敝履……拓拔逸不过早认识妙华一些,如何就让妙华满心满眼都是他!
却非殿中燃着馥郁的香气,让他觉得胸闷气短。不耐地吩咐内侍打开了所有的窗,然而外面繁花似锦,却无半点可以让他心情大好。
妙华还不知,别人的是非纠葛,会就此改了她的一生。那时她命如草芥,半点不由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