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分水亭。
寨主王伦与三个头领--杜迁,宋万,张荣,坐在左边主位上;林遵、张望、杨金豹、林冲、鲁智深五人坐在右边客席,杨再兴立在后面护着林冲家眷。
一个喽啰捧着个大盘子,立在王伦身后,盘里放着五锭大银。
王伦起身把盏,对林遵说道:“感蒙众豪杰到此聚义,只恨敝山小寨,是一洼之水,如何安得许多真龙?聊备些小薄礼,万望笑留,烦投大寨歇马,小可使人亲到麾下纳降。”
林遵叹道:“我等因犯下弥天大罪,久闻梁山泊招贤纳士,特来投托入伙。若是大寨不能相容,我等众人自行告退。重蒙所赐银两,决不敢领。速请纳回厚礼,只此告别。”
王伦笑道:“何故推却?非是敝山不纳众位豪杰,奈缘只为粮少房稀,恐日后误了足下,因此不敢相留。”
说言未了,只见张荣双眉剔起,两眼圆睁,坐在交椅上大喝道:“前番我上山来时,也推道粮少房稀。今日林提辖与众豪杰投山,你又发出这等言语来,是何道理?”
张望连忙劝道:“头领息怒。自是我等来的不是,倒坏了你山寨情分。今日王头领以礼发付我们下山,送与盘缠,又不曾赶将去,已是十分见情了。请头领息怒,我等自去罢休。”
张荣怒道:“这等笑里藏刀言清行浊的人,我其实今日放他不过!”
王伦喝道:“你看这畜生,又不醉了,倒把言语来伤触我,却不是反失上下!”
张荣大怒道:“量你是个落第穷儒,怎做得山寨之主!”
林遵便道:“张兄,只因我等上山相投,反坏了头领面皮。如今办了船只,便当告退。”
林遵等人齐齐起身,要下亭子。
王伦留道:“且请席终了去。”
张荣一脚踹翻桌子,掣出一把尖刀来。王伦见头势不好,转身要走,被张荣一脚踏翻,刀尖抵住脖子骂道:“你这厮是个乡野穷儒,林提辖威震天下时,你还在襁褓里吃奶,今日众豪杰特来相聚,又要发付他下山去。这梁山泊便是你的!你这嫉贤妒能的贼,不杀了,要你何用!”
杜迁、宋万、朱贵素知张荣英勇,见他双眸含恨怒发冲冠,谁敢上前拉劝?
王伦被张荣按住,恰如苍鹰扑兔,半分挣扎不得,口里厉声叫道:“我的心腹都在那里?”
眼见王伦就要血溅五步,林遵迈步近身,一掌击在张荣手腕上,那柄尖刀便向下掉落。张荣身手敏捷,右手失刀,探腰伸出左臂接刀在手,反手刺向王伦心窝。
林遵阻挡不及,只得一肩撞去,张荣见来势快猛,闪身避过,三扑三击,都被林遵以绝快身法给截停下来。
张荣见冲不过去,不由怒喝道;“林提辖,何故阻我?”
林遵见他不冲,便后撤两步,深深作揖,道:“头领息怒,请听林某一言。我等穷途末路,来投梁山,奈何寨主不容,只得退去。张兄欲火并以留我等,林遵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正因张兄仗义,林某更不能让你杀了王伦。”
张荣诧异:“这是为何?”
林遵正色道:“江湖之上,道义为先。张兄犯了罪走投无路时,是王伦收留了你,若杀王伦,便是忘恩负义。兄乃盖世豪杰,岂可为我等背此不义之名。故天下人皆可杀王伦,唯有张兄你万万杀他不得。”
张荣听了这话,背脊满是冷汗。他本是一介渔民,因鸟气杀了两个官差,自此逃在绿林中,受了多少磨难。今日一时气盛,又要闯下弥天大祸,幸是林遵挡住了,不然这顶负义大帽如何戴得?
林遵越过张荣,冲着王伦长长一揖:“非是我等贪心,要夺寨主的基业。绿林之中,强者为王,梁山泊是形势之地,落草之人谁不觊觎?寨主以为这几百喽啰,四五个头领,便可与天下豪杰争锋么?既是寨主不容,林某理当告退,前言肺腑,乞请三思。”
说完,林遵转过身,冲张荣拱拱手,引着自家兄弟便要下山。
张荣要是不闹这么一出,林遵就强夺山寨了。但事情演变到这一步,他实在不愿张荣背一辈子不忠不义的罪名。至于前途如何,且待出了水泊再作计较罢了。
“林提辖且慢。”
王伦突然大喊了一声,林遵等人戛然止步。杨金豹松动了一下筋骨,嘿笑道:“王寨主,还有什么指教?”
林冲和鲁智深一左一右逼上去,王伦只要有一丝不对,两人便要下狠手了。
王伦走上前两步,忽然拜倒在地,仰头叹道:“听君一言,如醍醐灌顶。王伦本是一介书生,屡试不第,愤而投笔从戎。仗着杜迁宋万二位兄弟,侥幸占得梁山泊,一天天胆战心惊,生怕别人来夺取山寨,取我性命。小生嫉贤妒能,非是不能容纳豪杰,实图自保而已。”
诸人听了这番话,都是唏嘘不已。
一个无拳无勇的书生想要在绿林中立足,太难了。尤其是作一寨之主,时时刻刻都要忌惮别人来强夺山寨。这种对生命的不安,乃是弱者的本能,细想之下,又有什么错处呢。
王伦接着说道:“今有林提辖,英名扬于天下,若作梁山泊主,必能开创一番大事业,给弟兄们一个广阔前途。小可王伦情愿让位,尊提辖为山寨之主。”
林遵忙推辞道:“不可,自古强龙不压主。林某是个远来新到的人,苟得寨主收纳,已是感激不尽,安敢窃居高位?”
张荣将林遵推在交椅上,叫道:“提辖居上,谁人不服?事已至此,休要推辞。”
杨金豹向林冲等人打了个眼色,众人齐齐跪下:“参见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