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转头却诧异地问道:“那么你是能够从学习中得到快乐?还是从征战沙场中得到快乐?还是从立于朝堂上得到快乐?从治理封地上得到快乐?你从这些事得到过快乐吗?”
芈月怔了怔道:“我从这些事得到过快乐吗?我其实还不曾经过沙场征战,也不曾立于朝堂,更不曾治理封地过……但是……”
那老人却问她道:“你最快乐的时候,是在做什么?”
芈月不禁自问道:“我最快乐的时候……”
她最快乐的时候,是拿着金丸去打鸟、是闹腾得向氏不得安宁、是欺负芈戎、是在楚威王跟前撒娇、是背着莒姬偷偷做坏事的时候,可是这样的快乐,她再也不可能得到了……
“我最快乐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芈月喃喃地道:“那些只是小儿时的无知,才会快乐,如今,再也不可能有的。”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那老人道。
芈月道:“我想要……我想要我们一家人平安地在一起,不会再被人伤害。”
那老人笑了道:“天底下死人最多的地方便是沙场,最可怕的地方便是朝堂,最难办的事便是治理封地,你偏挑了这三样去,如同自投罗网的鸟儿,却想要得到安全,岂不可笑。”
芈月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那老人仰起头,看着那树林,好一会儿道:“我昨日去树林里,看到有许多树被砍掉了。我问那剩下没被砍掉的树,说他们为什么不砍你啊。那棵树说,那些灌木被砍掉是因为它们是废材,所以只能被砍掉当柴禾,而那棵最高大的树呢则是因为它长得太好了是栋梁之材,所以人们把它砍掉拿回去当宫殿的柱子。而那棵树没有被砍掉,是因为他正好处于材与不材之间。”
芈月疑惑地问道:“难道树木不是长得越大越好吗,栋梁之材不是一种夸奖吗?”
那老人微微一笑道:“那你喜欢把你宰杀掉的夸奖吗?”
芈月摇了摇头。
那老人不说话了。
芈月却细思着这个故事,越想越觉得有些东西似乎摸到了一丝脉络,却是仍在迷雾中看不清楚。
芈月忽然抬头,问那老人道:“老伯,你的意思是,若是我和我弟弟要活下去,就不能做得太好,要处于材与不材之间才对?”
那老人拿起葫芦,又喝了一口水,怔怔地看着前方,树林中,不知何故,群鸟惊飞。
那老人道:“从前,有一只海鸟飞到鲁国都城郊外停息下来。鲁人看到,禀之国君。鲁侯便以御车将此鸟接到太庙,献酒而贡,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于人来说,实是尊荣已极。可是这只鸟喜欢的是海上飞翔,吃的是鲜活的小鱼,这样的供养它消受不起,过了三天便死了。”
芈月嘟哝道:“这鲁侯实是折腾人,不,折腾鸟。”
那老人问道:“那你说,该如何对这鸟呢?”
芈月道:“要么把它放了,要么把它吃了。”
那老人大笑道:“是极,是极。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非鸟,焉之鸟之乐?”
芈月却问道:“老伯,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我弟弟,我不能代他决定他的人生,我把我的人生全系在他身上也是不对的,对不对?”
那老人却转而不答,只低头收拾起地上的山鸡骨头来,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唉,要是庖丁看到这只山鸡,一定觉得惋惜。”
芈月诧异地问道:“庖丁?”
庖人便是厨子,那时候的奴仆之辈多半没多少正经的名字,不过是按着身份随便叫个甲乙丙丁罢了。
那老人道:“庖丁是个庖人,叫丁,他是个很出色的庖人,专司剖牛之技,臻于化境。”
芈月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再厉害的庖人,也不过是个庖人罢了,用得着“臻于化境”这般的美誉吗?
那老人继续道:“一般的庖人解牛,一个月要换一把刀好的庖人也得一年换一把刀他手上的刀用了十九年,杀了几千头牛,刀还是光洁如新。”
芈月这才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何?”
那老人道:“一般的庖人解牛,便是用刀砍骨头好一些的庖人解牛,则是用刀割筋络但庖丁解牛的时候,却是从骨节切入,从筋络里分解,再庞大的牛,只要看到它的骨节筋络分解之处在哪儿,然后切入,就可以轻解地剖解一头牛。”
芈月想了想,又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老伯,你讲的都好奇怪啊!”
那老人哈哈一笑,站了起来,摇头道:“小姑娘,我真希望你一辈子不懂。因为等你懂的时候,你要流过太多的眼泪!”
芈月见他收拾,也在帮助收拾着,待得灰堆散开,才发现原来架在下面烧的并不止有树枝,竟有不少竹简来。
芈月大为惊奇,扒开火堆,掏出半片未烧化的竹简,仔细读了几句,便惊奇道:“老伯,这些竹简是从何处而来?”
那老人指了指屋子里道:“里面有一堆呢?”
芈月顿足,连忙转身跑进草屋。
进了草屋她便怔往了,但见屋内十分简陋,只一席一几,旁边却堆了许多竹简。她拿起一卷竹简,只见其上写着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