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他又去学校里,与姚金方厮混打闹。直到胡老师回到宿舍,他才返身回家。
刚走到自家屋后,就见一个身影悄悄地钻进了香草的家门。初时,他以为是哪个不要脸的混蛋趁哥哥不在家,去占嫂子香草的便宜。他便立时跟了上去,想进去捏脖子把他掐死。
刚到香草家门口,却听到爹与香草悄悄说话的声音。他当时便懵了,想,是不是爹去嫂子家有啥事做,很快也就出来了。他就不放心地躲在墙外等。谁知,三等两等,就是不见爹出来,他的心里便越来越画魂儿了。
足足等了小半个晚上,才见爹轻手轻脚地推开大门。他探出脑袋瓜子四下打量了一圈儿,便如鬼魂似的悄没声息地钻出门来,慌慌地奔回前面的院落里。洋行彻底惊呆了,是爹在与嫂子做着卑鄙龌龊的勾当。
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敢跟任何人说,以为爹的丑事只有他一人知晓,恐怕连娘也被蒙在鼓里呐。但是,长此以往,又如何是个了局呢。他整日冥思苦想着对策,决定既不能伤了人场上的脸面,又能彻底地叫爹死了这股邪念。
其实,振富也发觉了洋行的异样变化。
近些天来,洋行的话极少,嘴唇总是紧紧地闭着,脸阴沉得很。举动上总有股子邪劲儿,似是冲着自己来的。在他的三个儿女中,只有洋行身上遗传了他的脾性,阴狠又肚量深。有什么事,全都放进肚子里,表面上却装得跟没事人一样。一旦到了发狠的时候,任谁也挡不住。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反倒有些怕洋行,从不敢拿出教训银行和挂儿的劲头儿来教训洋行。
他也想到,是不是自己的劣行让洋行遇到了,或是婆娘恨不住,跟他讲说了。想来想去,都不会的。一来自己在做这种事时,担了万分的小心。不仔细观察个遍,是不会轻易进儿媳的家门的。二来豁牙子的脾气他摸得透熟,绝不会把这种事情与儿女们讲的。于是,他放下心胆,继续与香草保持着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
洋行在冥思苦想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决定动手了。
一天夜里,洋行摽在振富的身后,目送他再次溜进香草家门后,就蹲在大门前守候着。直到振富做完孽事,推门出来的时候,竟猛然看见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顶的洋行面对面地站在自己眼前。洋行一声不吭地盯看了片刻,又一声不响地转身回了家。振富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把衣背都打湿了。
他惶恐不安地回到家里。见洋行径直回了西屋安静地睡下了,心下稍微安稳了些。他以为平日不服自己管教的洋行,终因了自己平日的虎威,不敢对自己咋样的。振富就这么一遍又一遍自欺欺人地宽慰着自己,一个晚上也没有合上眼皮。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洋行一改往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坏毛病,极稀罕地主动给他端上一碗饭。还似有意地盯看了他一眼,阴冷的眼眶里闪射出鄙夷的目光。洋行又一声不响地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饭菜。几口扒拉下肚后,转身出了屋子。
振富明知洋行只给自己端来饭菜,分明是不怀好意,却又弄不清他的恶意究竟藏在哪里。疑惑间,他用筷子习惯性地搅动着碗里的饭,似乎有什么东西沉在碗底。他偷偷地用筷子挑出一看,竟是一小把喂牛的草料,还用几根牛尾上的鬃毛整齐地捆绑着。他顿时明白了洋行的心思和险恶用意,浑身再次冒出一层细汗。
他不敢声张,起身走到猪圈旁,将碗里的饭菜全部倒进了猪食槽里。随之,又有几粒干硬的羊粪蛋从碗里滑落进猪食槽中。
振富似乎彻底清醒了。他不再去吃早饭,而是进了茅厕。他颓然蹲坐在地上,任凭额头上的细汗凝成几颗豆大的汗珠,顺着褶皱的脸面蜿蜒淌下,滴到潮湿的地上。
就此,振富彻底罢手了。他一律按照这样的办法来惩罚自己。直到他最后被压死在银行家的墙根底下为止,这种丑事再也没有发生过。
挂儿与胡老师的恋情,已经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俩人的关系已由地下秘密接触,转到了人面上的公开往来。在不算太大的杏花村里,没有不知道挂儿与令人尊重的胡老师处上对象的。人人都说,他俩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胡老师年轻持重,满肚子的学问。挂儿心灵手巧,温柔善良。他俩要是不能成亲,那才是老天爷不睁眼呐。
由此,村人越发对振富一家刮目相看了。
大儿子银行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自己又在外面端着公家饭碗。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赛过了当年的四方。二儿子洋行也长得一表人才,今后也肯定错不了的。闺女挂儿又攀上了高枝,靠上了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胡老师。这好事,都让振富摊上了。只能说,振富老两口子的命相好,根儿上肥壮,长出的枝叶开出的花朵也就与众不同。
振富两口子人面上始终保持着谦虚模样。回到了家里,却又整日乐得合不拢嘴。
振富虽然经历了一场劫难,差点儿把他与生俱来的自信和在家庭中树立起来的威严糟蹋得一败涂地。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印记的淡化,并未影响到他在家中的显耀地位和不可或缺的作用。尽管洋行始终对他表露出一种蔑视的态度,却丝毫没有对他造成毁灭性地打击。他依然在家中行使着一家之长的权力,依旧主宰着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
他的唯一变化是,脸面不再紧绷,面色不再阴沉,对豁牙子也渐渐地好了许多,不再颐指气使地拿她不当人待。他对儿女们的婚事,也是出奇地热心上紧儿。或许,他意识到了,只有儿女们强出同龄人,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益处。诸如村人的敬重、人面上的风光和言谈举止方面的影响等等。他拿洋行没法子。自己说出的话等于白讲,洋行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自己说出的话,还不如放个屁好听。他便知趣地避开洋行。明面上,对他的事情不管不问,听之任之。暗地里憋闷得紧了,就通过豁牙子间接地关心过问一下。因而,豁牙子过问洋行的所有事体,均出自振富的心思。她只不过是一个传话筒而已。
振富看到挂儿与胡老师打得火热,就有些担心。自己的闺女毕竟是个山村娃子,未见识过大场面,而胡老师的身份与她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万一他只是拿她戏耍,随后翻脸不认帐,到头来倒霉的还是挂儿。
振富私下对豁牙子道,是不是托个媒人,把俩人的婚事挑明了。该定实脚儿的,就赶快定下来。省得时日久了,夜长梦多,再弄出啥事体来,到时就不好收场了。
此时的豁牙子,已不再是过去那个见天儿浑浑噩噩不问世事的窝囊女人了。从振富的身上,她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人事,完全懂得振富担惊的是啥事体。
她瞅着振富问道,得找哪个去说才妥当呀。
振富寻思了大半天,才道,要说最妥当的人,该是木琴。可她整日忙得脚丫子朝天,哪会有心思做这些个说媒递话的闲差事呀。我看,就让茂林家的雪娥去吧。她说句话,还能有些份量。身架上也能说得出去,毕竟是一队之长的女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