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生活就是一个巨大的消音器,一切苦难挣扎的呐喊,从它这里一过,都只剩下夸张的口型了。
这句话或许说得很对,说到了大多数人的心坎上了,譬如此刻呆立在前柜后边,攥着拳头颤抖的男人。
他的眼神空洞,口型乖张,张大的嘴,就像是一个噬魂的黑洞。
从海鬼们突破进文华楼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像一只沉默的羔羊,静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屠刀。
他不是没有想过反抗,他比谁都想要找到杨彪,他比谁都想要活着离开这里,永远永远地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只要能够活下去,能够看着他的女孩,慢慢长大成人,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哪怕那些事情是多么的龌蹉,多么的罪恶,多么的耻辱,多么的卑微,那也无关紧要。
为了他的家庭,他愿意承受这些。
他打心里是这么想的。
当然,前提是,首先从这场巨大的灾难中活下去。
眼下,他最应该要做的事,便是抢先从人群中将杨彪找出来,然后揪着这个混球的衣襟,把他上交给海鬼们,进而获得活下去的名额。
他的人生还很长啊,他还有很多路要走,他还有最爱的人要陪伴,他可不能死在这里啊!
什么仁慈,什么正义,都他妈是狗屁!别抖了!这个傻逼似的身体,能不能别他妈的抖了!
我要活下去,我必须要活下去,谁也别想阻挡我活下去!
他在内心中狂吼,空洞的眼神骤然缩小,视线忽然锁死了柜台下的抽屉,一个罪恶的想法,油然而生。
他露出了恶意的微笑,就像一只贪婪的猩猩。
他要逃离这里,并且卷走抽屉里所有的钱,逃之夭夭。
在这家旧城区里堪称最奢华的青楼,单独一晚上的流水金额,也是一笔为数不菲的钱,是他打上大半辈子工,也不见得能攒到的钱。
如果能够拿走这笔钱,他便能带着他的家人离开这个鬼地方,去一个文明的、和谐的、繁荣的、富强的、没有海鬼的,也没有王伟勇的地方。
自由自在地生活,呼吸新鲜的空气,栽种干净的花朵。
这种卷钱跑路的事儿,如非特殊情况,换作海鬼们出现以前,他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在这一带王伟勇的地盘里,胆敢打王伟勇主意的人,虽说不多,但还是会有寥寥几个小贼试图染指这些沾满人血的钱。
他曾经亲眼目睹过那些小贼的下场,至今历历在目,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不要打什么歪念头。
那些不长眼的小贼失手后,如果不幸被王伟勇手下的打手们逮到的话,无不列外的,都将面临一个同样凄惨的结局。
先是遭遇肌肉壮男们的一顿暴烈的毒打,假若小贼能够从拳脚交加当中,顽强地硬挺了下来的话,打手们便会拿来一把锐利的砍刀,喝令小贼张开双手,平放在一张腥黑的木板上,手起刀落,两刀剁掉小贼的十根手指。
如果小贼不听命的话,那么刀斩的地方,就不只是手指那么简单了。
常言说,十指连心,两刀落下所带来的痛楚,不异于直接霍霍两刀,戳落在心脏那般的生疼,尽管是旁观者的他,看见此幕,也都不由地打个寒战,顿感头皮发麻。
失去十指之后的小贼,或是鬼哭狼嚎,或是神经错乱,或是失血过多,一下昏迷了过去,总而言之,下场都是不堪入目的,可以说是,比死还难受。
但王伟勇并不会因此可怜或者怜悯他们什么,哪怕他们痛得快要死去了,所受的待遇都是一致的,唯独在这点上,王伟勇罕见地表露出公平的一面。
他们统统都被打手们冷漠地抛到店后面的小巷里,那个放置垃圾的地方,让他们狂流的鲜血、断开的手指掺在垃圾堆里,一同腐烂、发臭。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过了今晚,文华楼就将不复存在了,这些海里的妖鬼只承诺放走一个人,那么活着下来的,也只能有一个人。
除了那个人以外,包括王伟勇在内的其余所有人等,都将被海鬼们撕碎,浸没在苦痛中死去,他们身体里流出的血水,将会汇聚成河,滚滚而过,抹过每一片地砖,拭去每个人的足迹。
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历史了,而逃离历史的人,将重获生的希望。
而他,若是能够成为那个供出杨彪的人,那么他无疑便是今晚最大的赢家,他将会在这场豪赌中,赢得了生命,赢得财富,赢得新的自由!
幸福的蓝图仿佛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杨彪,杨彪,你在哪里?你他妈的,倒是给老子出来啊!
他死咬着牙,内心在发疯似地咆哮,死命地要要把目光移开。
但他很快就绝望了。
怎么会这样。
他讷讷地想。
怎么目光忽然就不听使唤了。
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歇力想要转动僵死住的眼珠。
怎么就一直盯着海鬼的手。
他目露迷茫。
怎么就一直盯着它手里的女孩。
他彷徨失措。
怎么就,怎么就,怎么就一直都挪不开啊!怎么就一直都放不下啊!
无助的绝望陡然炸开,他想嘶声咆哮,可喉咙却干涸如一座枯井,榨不出一丝的水分,见不到一丝的光,深陷在不可知的黑暗里,就像是被关禁在永夜里的囚徒。
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