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远隔数百里,李察仿佛也能看见海面上遮天蔽日的海浪,还有不断划破天际的或湛蓝或明黄的闪电。风雨欲来。他心想。
他正从奥烈弗家归来。他挑选了十来份性价比颇高的低阶药剂。尽管奥烈弗承诺不会收取一枚铜币的寄售费用,但是利润依旧微薄,不足以支持实验与购买炼金原料的花销。
念及此处,他忍不住微微叹气。现在看来,就算没有安德鲁森一家,店铺就算开了起来也难逃倒闭的命运。仅凭他一人,完全无法维持一间药剂店的正常运营。除非……他贩卖的每一件商品都是独一无二、价值连城。但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不由感到迷茫:在短暂的成功喜悦之后,忽然找不到路在何方。
李察拐入人流稀少的街道,一路避开马车和摊贩。很快,他的家就在眼前。
在他的家不远处,就是安德鲁森的父亲开设的炼金店铺。客人虽不如银枫叶大街般往来如织,但也热闹非凡。他驻足观看了一阵,越看心里越是没有底气,烦躁的情绪也随之而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将其呼出,令情绪稍微缓和。
今早,他又与奥烈弗商谈了一阵,知道要阻止对方对他的觊觎毫无可能。想要安枕无忧的方法唯有将其打入深渊,令其无法翻身。艾音布洛的竞争历来如此无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别无选择。只是,他的手里没有一张可用的牌。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死题。
“出去!”一阵不耐烦的大声喊叫使得李察停下脚步。
他转身看向商店门口,只见一名披着带帽斗篷的客人被赶了出来。他的脸庞被宽大的兜帽罩住,看不清表情。但是李察从他站立的样子感觉得到,他完全没有因为粗鄙的咒骂和无礼的拒绝所影响,平静无比。
“为什么赶我出来?”那人开了口。李察这才听出她原来是一名女孩。她的声音仿佛不起一丝波纹的古井,平静地没有任何波折。听不出有丝毫的不满与怨恨。
安德鲁森走出大门,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女孩。“你是在无理取闹。”
“你们不做生意?”她的问题直指核心。
“藏头露尾。”安德鲁森恼怒地冷哼一声,“取下你的面巾,也许我会试试。”
“你做不了。”女孩忽然说。
即使李察看不见她的表情,也能想象她眼中的冷漠与轻视。果不其然,安德鲁森的面颊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你大可让我试试!”他大声喊。李察对他的印象忽然好了一些,觉得他与他的父亲相比,至少还有一点炼金术士的尊严。
“你会让它彻底损坏。”女孩的话平缓得不像嘲弄。只会让人觉得她是在叙述事实,让人情不自禁相信她的每一句话。“我不相信你。我不敢冒险。”
“你!”安德鲁森火冒三丈,却是哑口无言,根本找不到任何辩驳的言词。
这时,李察却排开人群,走上前去。
安德鲁森一眼就瞧见了他,马上便死死盯住了他,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他紧紧捏起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李察!你来干什么?看笑话吗?”
李察没有理会他。他走到女孩身边,诚挚地说,“小姐,能让我试试吗?”
女孩转过身来。兜帽下的面容被黑色面巾遮掩。数缕如牛奶般柔滑,仿佛黑珍珠般亮丽的黑色长发从她的耳鬓垂下,有如精美的丝绸。她的眼睛有如夜空般深邃,令人过目难忘。李察一下就想起了她就是两天前他在大街上撞倒的那名女孩。他几乎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女孩的腰间,在那里,斗篷之下一支精致花纹的银色剑鞘若隐若现。
在李察打量着女孩的同时,女孩也在打量着他。她的目光只与李察对视了一会,便将全部注意力放到了李察胸前的徽章上。
“你和他一样,都是五级炼金术士。”她淡淡地说。
“我们在同一天获得晋升。大概也可以算做同学。”
“同学?”安德鲁森面带冷笑,“是啊,差点将我杀死的同学。”他加重了语气。
李察猜到了他的意图。他耸耸肩,也不反驳,只是看向女孩,等待她的答案。从听到她说话起,李察就知道眼前这名少女尽管瞧上去冷漠如水,却自有一套为人处事的准则,不会被他人的言词轻易影响。
果不其然,少女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她无比认真地注视着李察,似要将他一眼看穿。仿佛过了许久,李察看见她轻轻摇了摇头,用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平静语调说道:“你也不行。”
李察并不气馁。他反而将胸前的徽章取下,装进了衣兜。
“如果没有这东西你对我的信心也许会更足一些。”他微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还不知道你需要些什么呢?”
“少在自家门口装模作样了。这只会让你家变得臭气熏天。”安德鲁森作了一个作呕的表情,然后毫不犹豫地道出之前他并不承认的事实,为的就是打消女孩的念头。“李察,你是比我强一些,但能强过我的父亲?她的要求……你一个也做不到!”他不想见到李察谈成一笔生意。
“我不觉得你们会对客人诚心以待。”李察抬头看着商店的招牌,“还有,这是你家的门口。我可跟你们毫无关系。”
“这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李察摊摊手,“我并无此意。”安德鲁森不相信他,但他人的心思与李察毫无干系。他看向安静的少女,“想好了吗?”
女孩一句话也没说。但李察从她的棕色眼睛里读出了她的想法。他不再理会安德鲁森的阻挠。“跟我来吧。我的家就在旁边。”他轻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少女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她的脚步轻盈如猫。若不是李察的感知出众,大概会以为对方早已离开。
他推开房门,邀请少女进入。
房间里有些杂乱,书籍与纸张胡乱地堆在桌椅上。庆幸的是并没有灰尘覆在墙角的杂物之上。幸好昨日打扫了卫生。李察心想。
“这里和别的地方不同。”
身后传来少女平静得近乎淡漠的语气。李察没有转过身,但他可以想象出对方皱眉的模样。显然她对自己的信心恐怕已经消散一空。还待在这里或许仅仅是出于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