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大约二十分钟之前,一墙之隔的彼岸,不曾有人看到,片片黑影如滚落的雨珠,在山丘之上前仆后继。
当是时,仿佛有夺天之手扯落一朵乌云,遮去了漫天月华。为这一幕的上演,添加了自然之夜的掩饰。
在一片黑夜笼罩的山坡上,有个相对静止的身影以堪比龟速的脚步,几乎一步一停,一步一阻挡,他却走的那般闲适而享受,仿佛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稀世珍宝,连脚步也要放轻放缓,慢慢品尝这得来不易的成果。
这道身影便如行走在流动的海浪中心,黑色的浪花在他脚步外翻滚。
一波黑影朝他左右后三方席卷而来,另一波便从他前方跃出阻止,双方在他左右后三方翻滚缠斗,他却已目不斜视,继续朝目的地缓缓前进。
一路排浪破空而过,他走得很慢,黑影缠斗却很快,一方人数少,却甚为精炼,个个倒下又一跃再战。另一方属于他,虽多如蚂蚁,却往往倒地不起。
不过到底这群蚂蚁还是缠住了大象,令拥护的主人一步步接近家园。
此时,前方打斗甚为激烈,男人便暂停了脚步,双臂略微上举,下巴微低,唇齿轻轻一碰,便将怀中人终日不离的饰物撞落在地。可惜此刻昏暗的夜色,令她即使近在眼前,终究还是朦胧。
男人一声冷哼,身后不远处已传来不同的脚步。
见前方空隙已露,他便仔细让怀中人蜷首靠在胸前,继续前行。
不久,便有一列服饰不同于翻滚中各处黑影的队伍掠来,其中一个弯身捡起了地上幽蓝镜片。
“云西昂。”
“站住。”
简短两个声音,前者吐字如冰珠,后者冷峻如神祗。
即使心涌波涛,血液里那一丝臣服,还是令周子曦顿住脚步。
只是那双琥珀,在回视时已燃成了焚烧的烈焰。
“你急什么?忘了我说过,浮云和墨云的规矩了?”那声音却不带一丝惊慌。黑夜中,有一个暗影,似乎已融入黑夜。
“他掠走伊,已经犯规。”这是另一个冰冻的嗓音,那并非盛怒中转变的冰冻,而是历来如此。
暗影却不曾看他,仍旧面向周子曦,“他犯了规,自有人会惩罚。我说过,子曦,你若想僭越,首先得取代了我。”
“现在的你,与云西昂谈制裁,还不够资格。”
这话语便如残忍的利剑,斩断了他的去路。
“想要我的微儿,你们都还早着呢。”残酷过后,却峰回路转一句冰冷的捉弄。
这个融合了冰寒与威严,却又酿出一份恶魔气质叫人咬牙切齿的男人。
话音落,男人身后,闪出七个熟悉的黑西装。却见西装一甩,如同蜕下七张陌生的皮。
露出宛有蛛丝缠绕的特殊黑衣,衣摆如女裙飘逸,却又如街乞般破烂,从眼到指,漆黑不露一寸,转瞬分流,身形如箭,利射而去。
当真犹如鬼魅,令天地兴叹。
此刻的伊悠然不曾想到,她十四年来最惊一怒,便是分别。
而这再见难觅归期的匆匆一别,不过源于某人随性已极的一句。
“择日不如撞日,你们两个小子,今晚就走吧。”
…………
这双手,十分娇小,也十分修长,勾画出的比例恰到好处,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则少,尤其指节之间尚有一点无伤大雅的婴儿肥,整齐摆放时便如被褥中露出一双玉雪可爱的小兔,玲珑非凡,令人手心止不住畅想那盈盈一握的美好滋味。
她的美,就像含在扇贝口中的珍珠,藏于玉匣之中的宝石,隔着层层铜镜相映的红颜,总令人感受隔着一层纱,蒙着一层雾,不止叫人初见惊艳,而更久教人无声沉迷,凝眸守望,不知不觉中毒已深。
伊悠然清醒睁开眼。
幽蓝双眸只有一瞬的迷蒙。
“是你?”该是怎样的心思玲珑百转女子,才会仅止送上这般两个字面对掳走她的“凶徒”?亦或者,她真是一个无心冰凝娃娃,哪怕风刀雨剑皆能淡漠无视?
“是我。”云西昂面色沉静,目光却灼灼。
“为何?”伊悠然起身下床,他也毫不阻止,只是跟上她的脚步,来到窗前,目光不曾稍离。
此情此景,谁又能想到这两人其实是何处境?不管外界的疾风惊浪,恐怕眼前所见更像一对坐等闲聊的兄妹。
“因为……”云西昂原本沉静的脸上露出笑容,语气却依旧平常,娓娓道来,轻描淡写,“我需要一个,可以肆无忌惮,可以不受任何干扰和阻碍的地方,看你。”直至最后两字,才带出了一丝与生俱来的狂傲。
伊悠然没有回应他古怪的答案,云西昂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摇摇头,“别看了,衣柜之后是有门,但天亮之前连我也出不去,你还是看看别的地方吧。也许可以从这儿跳下去?”他的语气像个和她相处多年的朋友,开着无比熟稔的玩笑。但那始终紧盯的目光,又极富陌生人的侵略。
这个窗户距离地面起码五十米。此刻,天边那一朵乌云已散,在这高空,朗月仿佛触手可及。
见伊悠然仍不开口,云西昂也不在意,像在自言自语,“不过这儿应该很快会有人想要爬上来。”
谈话到这里,像要应证他所说一般,两人视线中便出现了一个个攀爬的影子,但一路上的窗口又不停冒出阻碍,一方进攻,一方应敌。此刻两人所在,竟俨然成了古时战场一方坚守一方猛攻的城池,虽然没有登云梯,攻方也能飞檐走壁,虽然没有刀枪剑戟,但守方数量如蚂蚁源源不绝,双方便在两人眼下僵持胶着。
“知道吗?”云西昂颇有兴致指指塔下的攻方,“这七个人我从未见过,但我却知他们一直在你身边。”
末了摇头略带欣赏的赞叹,暗含一丝不为我用的阴郁,“真是一群擅于伪装的家伙。”
这是他首次将视线从女孩脸上抽离,再回首时,却见她眉间锁着一抹少见的不愉。
侧面望去,幽蓝如夜色深海的眸光盯着下面飞檐走壁的几个黑影,有光影在她琉璃般的表面浮动,却照不进她眼底阴霾。
不明所以,这一个侧面,令他内心一阵刺痛掠过。那是一种极具穿透的感染力,哪怕素不相识。
哪怕隔着时光和面具。
“有人来救你,你似乎不太高兴?”心思琢磨一番,他只得出这个结论。
那眸光不曾稍动,即使离得再近,也只看到一汪静寂深潭映照外界的波光,而她本身却仿佛亘古不动。
云西昂和她一起扶上高塔,低头俯视那几个正朝他们的公主披荆斩棘而来的影子。
沉默之间,他的手很是随意的去握她的,这一随意却将湖面的静谧一瞬打破。不止是她,也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