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冰失去女儿时的悲痛欲绝,失魂的柳一,每天都处于崩溃边缘的苏雪,他们还活着,他们还等着恶人终有恶报,他们还等着自己的亲人在另一个世界能够瞑目,他们还要继续过自己不敢去面对的生活,那样的痛苦会延续一生,那样的伤疤无论如何都难以愈合。
你给自己选择一个轻轻松松的死法,就把一切都交代了。
你的尸体还要完好无损的带回去,我不能动你,哪怕验尸报告的结果出来,我还是不能动你,这些你都知道。
这甚至都不能被称作绳之以法,就算所有人都说你畏罪自杀你也不会在乎,舒舒服服的活着,舒舒服服死去的人是你。痛苦的死去,痛苦的活着的人是我们。
我从来都没有亲手逮捕你的机会,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就算你全盘皆输,也绝不会沦落到被我抓捕,或者被法庭审判。
这盘棋我们终于下完了,我明明赢了棋局,你却掀翻了棋盘,满盘的棋子打得我脸上生疼。是输是赢,便早已不算数了。
死亡是你最为绝佳的一出表演,就像你一直认为的那样,人只要死了,活着的人就什么都做不了。
白正弘的尸体被抬到车上,紧抱着洪小天的郑少泽发现洪小天不再挣扎了,几个人放开了他,看他失魂落魄的走出了警戒线外。装载尸体的车卷起了一股烟尘,洪小天扑通一下趴倒在了地上,似乎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学长,没事吧?我扶你起来。”郑少泽赶紧跟了过来。
洪小天突然发疯了似的用左手狠锤自己刚刚缝合过伤口的右手,郑少泽吓得呆住了,直到几个人再次摁住发狂的他时,他看见他右手上汨汨流出的血来,就好似当年他右手第一次受伤的模样。
他记得他那时候单独约他出来,咬紧牙关,一脸坚定的对郑少泽说,“少泽,老天爷给了我一个机会,你愿不愿意帮我?”
“当然,只要学长你开口,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郑少泽那时并不知道他的手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这条路很险,我没有别的选择,必须要走到最后!”
郑少泽还记得他当时笃定的语气,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老天爷不会肯眷顾洪小天第二次,他还是迎来了自己不想面对的结局。
“谢谢嫂子,还有小熊,就送到这吧。”苏雪拿起自己的行李,向她们道谢。
“要打电话给我啊,我这个知心姐姐还是可以陪你聊聊天的。实在不愿意讲话,发发短信也好。”叶冰说道。
“我也是我也是。”小熊像学生一样举起了右手。
“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当然回来找你们的,毕竟你们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苏雪,对不起啊,洪小天他没能……”
“嫂子别这样说,那不是小天哥的错。现在该抓住的人已经抓住了,白正弘也死掉了,这样就够了。”苏雪故意岔开这个话题,“如果有空,还麻烦能去给我妈烧一点儿纸钱,和她说说话,陪一陪她。你们就说是我的朋友就好,我妈这个人很温柔的。”
“好。”叶冰答应道。
“你是……柳一的朋友,拜托你……”
“包在我身上!”小熊答应道。
“好,谢谢你,那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我走了,你们保重。”
走到进站口的时候,广场上响起了整点的钟声,苏雪回过头去,看见叶冰和小熊还站在原地,一直在冲她挥手告别。
“小天哥没事吧?”目送苏雪进站之后,小熊无不担忧的问道。
“他啊……”叶冰叹气,“和死半截了没什么区别,整个人都废掉了一样。”
“那个什么白正弘,真的是个大混蛋!”小熊愤愤道,“是他把大家害成这样的,不怪所有人都恨他!”
“恨有什么用啊,不会有奇迹了,都回不去了。”叶冰拍拍她的肩,“走吧,咱们也该回了。”
“哥哥,你说为什么人会变老呢?”坐在洪小天身边的叶凌把玩着一个被扭乱的魔方,问道。
“我也不知道。”洪小天怔怔地坐着,思维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哥哥你老了之后我会照顾你的,就像你一直给我买好吃的东西一样,我也给你买很多很多东西吃。”
“叶凌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洪小天温柔道,“哥哥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岁数呢。”
“为什么呀?哥哥你这么好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叶凌把同一色的扭到一面去,兴奋的展示给洪小天看。
活到长命百岁,真的是一件好事吗?洪小天无法做出任何解答。
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洪小天已经记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的手被打上了新的绷带,很紧,很不舒服。回程的路上他坐在车里,以往他习惯坐在副驾驶,但是那天他却怕了,如果出现车祸或者其他的什么意外,副驾驶这个位置要危险得多。
他坐在后座上,一路望着外面陌生的景色。车子从荒凉的村落开出来,外面连一棵树都没有,烟尘很大,车里甚至都弥漫着土腥的味道。他对此无知无觉,还是坐在一边的郑少泽帮他摇上了车窗。
走过这一段就路就好走多了,穿过了几个收费站,驶到了市区,这个地方貌似在搞什么马拉松比赛,市中心堵得很,车还没有人跑得快。
“学长饿吗,吃点东西吧?”
他没有理会,郑少泽也就没有再坚持。
跑步真的是一种有意思的运动,不管有没有终点,人还是会不停地奔跑。洪小天以前跑得很快,是警校蝉联好几年的短跑冠军,每次都能把对手甩得很远,他辛辛苦苦的练习跑步,只是单纯的为了做一名合格的警察,能很快地追上逃逸的犯人。
如今再也不用追了,他发挥了自己最后一次短跑特长,他追上了犯人,抓到了他,实现了对自己的期许。
真羡慕啊,窗外的那些人看上去都那么开心,富有激情和活力,洪小天知道这种东西从此将离他远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过日子吧,从今往后,就好好的过日子吧。
一只手搭在了洪小天的肩上,是熟悉的触感。叶凌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洪小天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忽略了她。
“我来接你,叶凌去食堂吃午饭了,小熊在陪着。”叶冰温柔道,“回家吧。”
那好,那就回家吧。洪小天费力的站起身,叶冰扶了他一下,最后还是挽着他的手臂,带着他去菜市场买今天的食材。
柳一一个人喝光了两瓶红酒,醉倒在地板上,新闻里反反复复的在播放着这几件事情,韩雁平老家的爆炸事件,白正弘的死亡,柳志远的法庭一审。
镜头的角落里捕捉到了发疯的洪小天,叶冰看着他那个样子,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他最终还是没能做到,谁也没能做到,她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撕裂,只是形式不同而已。白正弘留下了一个最残忍的撕裂她的方式,她毫无招架之力,只有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样子,生不如死。
苏雪,你还能安然无恙的活着,真的是太好了,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了。
郑少泽给她发了几张图片,是德律中学的大楼被推倒的样子,据说他好像还亲自去了现场,目睹了那几幢楼变成了废墟才放心,也真是孩子气。
谢谢你,郑少泽。她很想这样回复她,但是自己着实已经醉成了一滩烂泥,连打几个字都用不上力气。
死对一个人而言到底算不算解脱呢,如果不算,那怎样才能解脱,怎样才能释怀?只是活着的话,大概是办不到的。
……
男孩想尽各种办法,最后还是将韩雁平的坟墓修缮了一下。村子里又是一阵子议论纷纷,都在说韩雁平是妖孽,那场大火就是触发了妖气了,这种人连死了都不会让人安宁。
因为白正弘的案件,男孩也成了众矢之的,没有人再愿意光顾他的店,韩雁平怕是说得对,这种地方留不住人,他也打算去外地谋生,不再回来了。
离出发还有几天的时候,男孩收到了叶冰寄来的快递,拆开来看,是一本厚厚的杂志,叫做风聚周刊。
不过再怎么厚,终究是一本页数有限的杂志,这上面的故事可以读得完,那就不算长。
但这大概也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的悲欢离合,虽然可以轻轻松松的一笔带过,旁观者却难以想象身处其中的那些人,究竟是以怎样的方式熬过如此漫长的岁月。
男孩摁下点灯的开关,给自己点了根烟,从第一页开始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