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遇呢!四季大人也喜欢这里的团子吗?”
寅丸星,一个升格的老虎妖兽,命莲寺供奉的毘沙门天代表,此时正在我面前。
我吞掉了手中的丸子。冷冷地看着她。
“我说过不要叫我大人,还有我叫妖精不叫四季。”
星苦笑着搔搔头。
“再说,你这个家伙,作为毘沙门天的化身,应该多点自豪才对的。”
星带着苦笑坐在我身边。
“但是……我只能说和地藏差不多啊。而且论佛道,我远远不如四季大……”
我放下手中的竹签。星马上就住了嘴。虽然这家伙经常不知所以,但是还是知道不该说的话不能说。
“我和佛教一点关系都没有,真是的,你们这群家伙总是歪门邪道,不务正业的……”
忽然我想起一点东西。
“说起来,你的话让我想起我最近记录的物语。”
“啊?我说了什么?”
“没什么,歪门邪道,地藏,不务正业……”
说罢,星挂着两条面条泪,一副异常失落的样子。哎呀,她知道我在含沙射影呢!
我忍不住就笑了。真是有趣的家伙。
轻轻地召唤出卷轴,然后摊开。
“这是一个无意的举动,却想不到,有着这样的故事。
世界真是充满偶然。
无论怎么说,这个世界上,人类的爱是最难触摸的。
我至今也搞不清楚那种喜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爱总是来得突然,爱神偶尔也开了一个玩笑,捉弄似地,把爱降临在他们身上。
这次是一个少年地藏和一个人类少女的物语。一个忧伤的物语,一个让人舒心的物语,一个悠久的物语。”
星微微抬起头,这次她的泪脸带上了疑惑。
“爱情故事?”
我点点头,露出狡黠的笑容
“差不多吧,接下来还是这句话:
请慢用”
我在森林的小径上面散步,正思考着物语的我根本就没有知道脚下有个罐子,笨手笨脚的我理所当然地踩到了那个玩意,然后理所当然地跌了个底朝天。
从泥路上爬起来的我怒冲冲地拿起让我跌跤的罐子,本来是想发泄一翻,但是当我举起那个塑料罐子的时候,里面发出了好像是纸片撞击的声音。
我吃力地扭开罐子的口,从罐子里面掉出了一封信。
我搔了搔头,这个应该是有着一点历史的信。纸片都有点发黄了。到底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把这样的一封信丢在这里呢?
我也想不清楚,不过,既然这么扔在这里……拆开信也怪不了我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拆开了这封信,里面只有那么一点字:
“月圆之夜,你在裸岩后面,我穿着白色的衣服,梳着发髻,如同出嫁一般走过来,这样我就是你的新娘了。”
我仔细看了下信封还有信件,完全没有收信人和发信人的名字。
这封信……无论怎么看,都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我觉得还是找一下失主比较好。
这不单止是出于我的好心,更重要的是,或许这个信件传承着一段很好的物语。
一般来说,普通人根本没有办法在如此单薄的线索之中找回失主,但是,对于于我来说只要稍微发动一下能力,就可以知道失主的情况,甚至是如何丢失的。
我捧起信件,闭上了眼睛,然后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置身于时间的河流之中了,
过去的碎片,涌入我的躯体,然后在我的身后流逝消散。
我伸出了右手摸索着什么,而脑袋里也就只有那发黄信件
看到了!那个碎片!
我抓住了这马上就消逝的碎片。
在它完全消失之前,我的脑海之中出现了过去的信息,而现实的手则把把它留在了纸上:
青葱浓郁的大树。
树的旁边有着一个奇怪的地藏。
爱在一个树旁写诗的少女。
总是喜欢在树上出现的奇异少年。
少年和少女每天都快乐地谈天说地。
突然一天少年不再出现,
少女每天都在期盼少年。
而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少女变得憔悴。
少年终于出现,告诉少女自己要去一个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悲伤的少女写下了这封信放在地藏的旁边。
在少女离开后,少年拿起这封信,
把它放在一个罐子里,埋在了地下。
岁月蹉跎。伴随着日月交替,罐子最终从泥土里裸露了出来。
而又不知道多久,一个妖精踩了上去,跌了一跤。
我睁开眼睛,
看了下被我捕捉到纸上了碎片。
原来如此,大概我懂了。
把信放在了裙子的口袋里,虽然知道这样做是多此一举,不过,我还是要把这封信交给当时那个少年,就算什么理由都好,我觉得,这个少年都不能不正视自己的过去,我是非常讨厌那种不正视自己过去,抛弃过去的人。
再说了,这封写着寥寥数语却满是怀爱恋之情的信,他似乎一点内容都没有看呢。
虽说如此,我也大概想到了,为什么少年没有和少女在一起。这个少年大概不是人类吧。
而有着奇怪地藏的大树,我还是知道在哪里,而那个家伙应该也还在那个地方。
我去到那个旁边有着奇怪地藏的大树那里。我一脚就踩在了地藏的头上,
“这里有什么在吧?”才刚说完,树上就跳下一个少年。他一脸不爽的样子
“这是叫人出来的态度吗?妖精。”
“果然你还在这里呢。没猜错的话,是树妖吧?”
“说话小心点,妖精,我是地藏,你现在这种亵渎神明的行为,我完全可以把你杀掉。”
这家伙是地藏……?不过如果这个家伙是地藏的话,论辈分的话我就是大前辈了。
“地藏么……只有阎魔化的地藏才可以说的上是神明吧?”
而且很矛盾的一点,就算拥有意识的地藏也不可能有这样来去自如的身体。这个家伙……或许已经变成了不是地藏却又是地藏的东西了。
“你这种在偏僻地方的地藏,怎么阎魔化?说自己是神明的话,也太自不量力了。”
少年皱了下眉头“你不是普通的妖精吧?普通的妖精不可能有这种知识。”
我叹了口气,“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妖精而已,”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
“无论怎么说,如果是地藏,而且还想阎魔化的话,你都不能逃避自己的过去。”他肯定是带着那种逃避的心情才把信埋了的,我的能力发动的时候能感觉到那份心情,所以我可以肯定。我抖了抖递过去的那封信。“特别是自己的过去,没有完整的过去的地藏,是不可能阎魔化的,就算它之前攒取了多大的信仰。”
少年愣了一下,他接过那封信。
“……怎么在你手上?”
“拾的。”
少年点点头,他把信收到怀里。
“不看么?”我问他。
“不需要看,我知道里面写什么。”
“之后……你想怎么样?还是把信埋了吗?”
少年地藏不出声,可能给我说中了。
“当初你把信埋了,就是想要忘记那段过去。现在还是要像以前那样选择忘记吗?”
少年地藏摇了摇头。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但是你绝对是个好心的妖精。”
他望向远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而且,无论你未来怎么样,有些过去是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忘记的。”
“……”
少年低下头,有点自嘲似地笑了笑。很可怜的笑容,这种笑容,我可不喜欢。
“妖精,要不要去看看雏田呢?”
雏田大概就是那个少女。“你问我要不要去看,实际上是你想看而已吧。”
少年惨然地笑了笑,“确实如此。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这么做,不过你能陪下我吗?”
好人就做到底吧,或许,还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物语在里面呢。
我们一语不发,直到来到村头,少年地藏才突然之间停下。
“我们很愚蠢呢,”
少年地藏似乎怀念起什么东西来。
我看了看村头,还是一如既往地奇怪,有点破口的村门突兀竖立在精致的围墙中间,他们述说着幻想乡妖怪和人类曾经势不两立的历史。
而这样一个村门面前却只有那么一条简陋的小桥,潺潺的河水在简陋的小桥下流过,带走了岁月,却留下了诗意。
门口已经没有了自警队或者驱魔人的守护,这也意味着我们可以随便进入这个不大不小的人间之里。
“对不起,我想起一些东西来了。”
“你愿意听吗?好心的妖精。”
“洗耳恭听。”
我从来不会拒绝任何物语。
“当年我和雏田堕入爱河,我们都很愚蠢地感觉到我们的爱可以沧海桑田都不会变化。”
“爱情真是如同毒物一样,侵蚀我们的理智。”
“我明明知道的,我们是不可以相爱,但是都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对方。”
“那个时候,雏田的家人要雏田去相亲,她是非常不愿意的。她的家人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在村子里寡言少语,没什么朋友的雏田会这么抗拒婚姻。”
“当然,因为那个时候雏田是爱着我的。所以才不愿意。”
“人类是很容易变化的呢,再刻骨铭心的爱情到最后还是会变化。啊不好意思,我有点跑题了。”
“那个时候逼得雏田受不了了,”
“她和我说,她要从这里跑出来,我们一起跑到外面亡命天涯。”
“我还记得她怎么说的月圆之夜,你在裸岩后面,我穿着白色的衣服,梳着发髻,如同出嫁一般走过来,这样我就是你的新娘了。”
这是信中的内容。
少年地藏笑了一笑,那是多么失望,多么哀伤的笑容。
我闭上了眼睛,听着我已经想到的结果。
“结果我等到天亮她都没有出来。”
“而第三天。她嫁给了村子里面一个姓雾雨的人。”
我皱了皱眉头。
雾雨家。人间之里一个非常之重要的家族,他们财力雄厚,经营比如道具屋,杂货屋这类商店。他们势力也非常庞大,村中很多大小事务,雾雨家都可以说了算。
可以说既是又欢喜却又可悲的事情呢。
因为对于一个女孩来讲,嫁到雾雨家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至少以后不需要忧愁吃饭住行的事情。
但是对于爱着少年地藏的雏田来说,这又是一个非常悲哀的事情。因为雾雨家对于女人而言是出了名的严格的,我想,雏田一辈子都被囚禁在这个人间之里里面。
想要找到少年地藏,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我拍了拍少年地藏的后背,想给他一点安慰。
少年地藏愣愣地点点头,似乎对于他来说,这是很难接受的事实。
“不过也好,给了我和她断绝缘分的机会,起码,我觉得……”
少年地藏刚出口的话语就给咽了下去。
不符合事宜的凉风打在他那有点扭曲的脸上,少年地藏低下了头,手捏成了拳头,他什么也没说,等着时间慢慢流逝。
我听到远处那不知来自何处的蝉鸣,那声音掩盖了很多东西。
比如,少年地藏那个隐藏已久的感情。那个似乎淡忘了很久的感情。
对于地藏少年来说,有点残忍的语言从口中流出。
“我觉得这样对于她来说比较好。”
无论听了多少次,我都觉得很残忍的语言。
地藏用手胡乱地搓了搓脸。
“没事,我们继续吧。”
强忍的感情波动任谁也能看出来,不过少年地藏可以隐瞒,我也不好揭露他的伤疤。
我乖乖地跟在少年地藏后面,
我们之间有一层不可逾越的薄膜,我感觉少年地藏的心灵是如此不可触及,就算已经近在眼前。
我们来到了一家算是比较小的雾雨道具店前,少年地藏仰头,一会,他就兜入了道具店对面的一小巷里面。
我不知道他的行动又什么意义,不过,跟着他没错。
等我也转入了那个小巷之后,看不见任何人在那里,糟了,难不成我跟丢了?
“妖精,我在这里,”
少年地藏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调过头,看到倚着小巷的墙壁的少年地藏,露着有点狡猾的笑容看着我。
“我能消去自己的气息,不被人类发现。”
“那个时候就靠这点本领溜进人间之里,然后经常就是在这里守着的。”
“守着?”
“对,守着。”
……我想到了,从对面那间历史有点长的雾雨道具店,可以看出来,这个家伙虽然说这和雏田断缘,但是在雏田婚后,还是一直在守护着那个深爱着的少女。
“雏田嫁给雾雨家的人,当然那个姓雾雨的人并不是什么当家那样厉害的人物,所以说,她就和她的丈夫在这里经营这家店铺。”
“我想,现在这家店铺还是雏田的孩子们经营的吧。”
“怎么说呢,经常有一些小混混过来闹事,于是,刚好我就在这里,丢石子给那些小混混,”
他的笑着,似乎有点来劲。
“那些闹事的家伙,居然对雏田动手动脚的,怎么说我都和雏田是认识的,于是就出手相助。”
“把那么大一块石子,扔去那些小混混的头上。”
“那些笨蛋肯定会喊:什么家伙!给我出来!!我的回答当然是,又一颗小石子。”
“他们肯定会发火,这个时候,我就在这个巷子里面,故意弄出点动静,让那些笨蛋过来。”
“他们哪是我的对手,又看不见我,于是给我几下就放倒了。”
“后来那群笨蛋拿着封魔符到这边来,傻子,我可是地藏啊,封魔对我可没有一点用处。”
“妖精你不知道,虽然不是说所有的小混混都会那么极端地拿着封魔符过来。”
“不过,大概三年一次遇到那种笨蛋吧。把这个巷子贴满封魔符,那可是很搞笑又很壮观的场面啊!”
我微笑着,托着下巴听着少年地藏的叙述,这确实是很好笑的事情。而且这个少年地藏不提起我也忘记了。
这个小巷后来给人叫做踏那由夫之巷,意思就是守护着这一小块的区域的神明居住的小巷。
原来那个所谓的神明其实是这个不成气候的地藏啊。
“不好意思,跑题了。我每次收拾完这些混混,悄悄地看了看。”
“雏田还在那边扫地。”
“那个时候我就会拍着胸口,对自己说太好了。雏田没有发现我。”
少年地藏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
“啊,我想,看到雏田平平安安地活着,我想我就足够了吧……”
少年地藏站了起来。
“再走远点,就是雏田的家了。嗯,雏田就是在那里寿终正寝的。”
我一语不发,跟着少年走在这条道路上。
不一会,我就看见一个略微比较大的庭院。
上面工整地写着“雾雨”。
真正的雾雨主家更大,更夸张,不过雏田并不是嫁到宗家,那么在分家里面住很正常,再说,这个虽然是分家,相比起周围其他房子而言这个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妖精,看到那棵树没有?”
少年的表情的得微妙起来,
“生儿育女,在她悲伤的时候一同悲伤,在她快乐的时候一起快乐。直到树苗变成了大树,年幼的孩子变成他人的丈夫或者妻子。”
少年抬起头,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身姿笼着一阵苍白。
“在雏田老到走不动的时候……”
一阵哽咽过去,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谢谢……”
“人真是脆弱啊,短短几十年,就这么没了。”
“她是在儿女们簇拥之下,笑着死去的。”
“这样其实就已经足够了。”
“至少我可以知道,她是没有遗憾地死去的。”
这是很残酷的事实,雏田最后如果是这么幸福地死去。
幸福得真残忍。
我一语不发,我能够理解这份痛苦。
因为雏田已经忘记了少年地藏。
或者少年地藏觉得这样其实很好,因为自己和雏田并不能有什么好的结果。
但是虽然是地藏,始终还是拥有心灵的存在,被人遗忘,被自己最心爱的人遗忘,这是很痛苦的。
看着少年地藏那种有点遥远的释然样子。
我觉得他的内心某处在偷偷滴血。
“我给雏田上一柱香吧。”
少年地藏冷不然地说道。
接着,就自个拿出一炷香,点上,插在围墙的一边。
我可以看到,那一边,有很多香的余烬。
这里并不是什么很特殊的地方,不过却有着这么多香的余烬,我觉得很可能都是他一个人点的。
毕竟有很多人一起插香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我觉得不太可能。
“……那些都是你点的吗?”
“……”
“谁知道呢。”
少年地藏的语气有点怪,我把握不准他的情感。
不过,就算这样,对于我来说并无所谓。因为我的能力可以告诉我,这些香是不是他点的。
我不用这么急着使用能力,一点也不需要。
夕阳照在少年地藏的那弯着腰,默默祈祷的身体上。
使得他的身影很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