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日不知怎么,明琅倒是忽然想到杨潜还有个先生在这雁荡山上。
如今离杨潜命丧南疆一事已过月余,也不知那位老先生可知道自己的得意弟子已经成了乱箭惨死的薄命鬼了。
明琅思即此事,鬼使神差间倒是想去拜会一下那位老先生。
可是那老先生的住宅实在偏僻。
直到天上已经繁星点点,明琅走地腿痛脚麻几欲放弃间,才终于找到了不远处那扇轻掩着的柴门。
明琅松了口气,才发觉自己走了这一路的时间,天上竟飘了些许雪花下来。
今年的第一场雪,竟是下在今夜了么?
看到那柴门的位置之后,明琅方才那股子一定要找到的劲头儿也小了不少。她慢慢走着,才发现自己竟气喘的厉害,额上也出了不少虚汗。
她今日不过偶然来了兴致,只身一人上山也没有带伞。
山间寂寥无人,明琅沿着林间的青石板路踏过新落的软薄雪层,一步一步往台阶上去。却不知身后脚印尽数被新雪掩埋。
等到明琅终于推开那扇门时,雪已落了薄薄一层农家小院如今落满薄雪,在月光下闪着凛凛寒光。屋子里没有一点灯光。
似乎先生并不在家。
反倒是她自作多情了。明琅自嘲般笑笑。此番上山寻路,她着实累的够呛,如今一个人在这山野之间,既不怕鬼神也不怕着凉,一个人在落了雪的小院子静静听着天地间雪落簌簌。
她呆坐着,忽然觉得大概她同杨潜本就没什么缘分。不然为何她今日费了这般力气,不过是来帮他见见他的老师。可到头来仍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明琅正想得入神,忽然听到屋子后面似乎有响动。她吓了一跳,可又耐不住好奇,哆哆嗦嗦地顺着墙根往后院一看。
只一眼,她便愣住了。
只见后院一人蹲在地上,背对着她点孔明灯。
那人似乎比她从前见到的时候黑了,又似乎瘦了。
又似乎她很久不曾见到过他了。
可只一眼,她还是认出了他。
明琅看着那人的背影,忽然想到人生两世她第一次见他时的那般
她生平第一次见他,是去宫里过上元节。那时秦窈颇得圣宠,是而圣上特许她入宫陪伴。
那晚她被炭盆烧的胸闷气短,便一个人偷偷留了出来。
她听说御花园里种了昙花,便想去看看这转瞬即逝的花究竟是个怎么模样。
谁知道她不过一腔孤勇,连御花园的路都认不全,孤身一人七拐八拐地便到了一偏僻角落。她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发现前面有人。
她也并非不知杨潜年少命运多舛,壮志难酬难免阴郁。
明琅从旁人嘴里听到的,永远是祁王杨潜一向是个潇洒肆意沉稳大气。好一个朗月清风的潇洒贵公子。
可今日皇家起宴,若非机缘,她也无从见过今日之杨潜明明通身珍丝锦裘,粉面玉冠。
本就是人间富贵花,可不知怎的就让明琅打心眼里觉察出一丝颓唐来。
他立身站着,背对着她。
他身边跟着两个贴身小厮一个给他撑伞,一个蹲在地上给他放孔明灯。
上元佳节,整个皇城俱是喧器喜乐。
偏他一人跑到这园里,冒着半身风雪,非得点盏破灯。
那点灯的小厮顶着一头“华发”,仰头问“四爷,咱还题点什么不”
他背对着明琅,似乎笑了,声音里掺杂着落日的残温,“不了,这般甚好。”
明琅一时间分不清是幻境还是梦境。
她只能静静的看着,看着离她不过一个臂膀距离的那个人一身玄色鹤氅,冒着半身风雪,背对着她。
不知为何,明琅慌张地想要离开。
她明明身处上京,可今日之景象,却像是塞北凛冽的朔风,直逼着她认清眼前这个自生下来便堆砌着珍器重宝的富贵闲人。
待孔明灯渐起,杨潜这才起身。他似乎察觉到背后一人,眼底寒光一闪,藏在大氅之下的手握紧腰间的长刀。
刀剑即将出鞘之时,却愣在半空。
杨潜看着身后头上肩上落满白雪的女子,拔刀的手一时间竟不知何去何从。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见对面的女孩子的声音像是雪花似的落入他的耳朵。
“是你么?”
话一出口,明琅下意识地躲闪他的目光。她顺着那盏飘摇的孔明灯往山下看去。
雁荡山下的上京此时正是寂静,可不知怎么渐渐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从山下飘来。
待飘着明琅眼前,她才注意到这闪烁星火竟是山下人放的一盏盏孔明灯。
明琅微微阖目。
她竟忘了,今日便是下元节了。
这大概是个梦吧。
她正想着,忽听耳边有人应她。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