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静兄大病初愈,本不宜随意叨扰,这就让人送你回去。”
彼此让了让礼,大将军亲自送出听事,只见皇甫谧身形佝偻,步履蹒跚,心底不觉惊诧,一场病下去,大司农仿佛忽然之间便老去,莫名让人感伤,他凝神看了片刻,方折身进屋。
大将军脚刚落地,屏风后便绕出一人影,呵着腰略略一见礼,正是大将军的长史。
“你都听见了?”大将军重新落座,姿势随意了许多。
长史默默颔首,见大将军又开始有意无意地拿起那玉如意,打着拍子敲那唾壶,那壶边已缺了个口子,让人不由想起先前每每酒后,大将军喜敲唾壶,动辄吟咏“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眼下,不曾见饮酒,倒还是这个动作,长史心思渐清,只垂首道:
“小人私以为大司农之法不妥。”
“哦?说来听听。”大将军手底动作不停,力度却小了几分。
九锡之礼,大司农借身体之由并未亲自到场,庙堂之上已有传言,云大司农与大将军日生间隙,多多少少,总是落人耳目,不过长史清楚,这两人到底是几十载的情义,即便有隙,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趁势钻得了的,而这封信,大将军可是先让自己过的目……想到这,语气越发恭谨委婉:
“大司农所言不无道理,可眼下形势严峻,非常之时便不能走寻常路,万事需谨慎才更好。”
虽是几句废话,大将军却有触于心,却还是不动声色,只问:
“长史可有良计?”
长史听这话音,自觉火候到了,方道:“荆州地处上游,虽自有优势,可并不意味着建康就要受其压制,”说着打了个揖,“小人借笔墨一用。”
大将军不知其意,便比了个手势,长史起身铺开一张宣纸,挽袖随即画出了一幅草图来,长河之上自西往东,只标注了三个地方:
荆州、江州、扬州。
局势一目了然,大将军盯着这简单到极致的舆图,半日没有言语,此图一举击中要害,直达心底,点破他早年所图,只苦于并无合适机由罢了。倘是此时能解江州之困局,是再好不过的了。
荆、扬争衡,得江州者恒胜,倘江州在手,上游便受制于建康,这是铁定事实,谁都看得出来,至今江州都督仍是先帝年间任命的刘冲,此人出身一般,并无多大影响力,不过一条而已:刘冲同荆扬两边皆无交情,天子把重地交由他来坐镇,可谓用心良苦。
荆州和江左世家都打过刘冲的主意,此人软硬不吃,竟也让人无可奈何,好在两头都得罪,倒也让人安心。
他一个外姓都督,唯天子之命马首是瞻,确实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刘冲这个人,是个难啃的骨头啊!”大将军幽幽一叹,这人颇得儒家中庸之道,功绩不好不坏,谈不上升降,即便想要平级调度,天子亦会装聋作哑,力保刘冲,众人一时也动弹不得。
长史目中忽露精光,往大将军身侧近了近身,低声道:“眼下正有良机……”
大将军心底直跳,但听长史在耳畔私语一番,眼中渐布冷笑,一把顺起那幅舆图,对着光亮处,徐徐诵出那惯用的诗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