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太极殿,百官三五成行,彼此交流正盛,建康王不知何时已与成若敖并肩交谈。
“贸然举荐,仲游兄不会怪我吧?”建康王语调温和,眉眼间从容,成若敖抚须而笑:“蒙王爷不弃,只怕犬子会让今上失望,亦辜负王爷厚爱。”
建康王朗声大笑,引得众人侧目,他面上尽兴:“仲游兄说笑,去远乃大将之材,留在宫中太过委屈,”说着忽放低身段,沉声道:“眼下正是博得功业的良机,大有为也!”
“承王爷吉言,但愿如此。”成若敖含笑望向远方,暮霭沉沉,连着阴雨,竟是一片空虚混沌。
过二里官道,出司马门,赵器见两位主人出来,打了帘子,马车便疾驰而去。
外头风雨声不断,父子两人皆深知这一番人事变动深意,也无多少言语交流。按旧例,去远本该迁中护军一职,中护军乃宫中禁军副将,禁卫军军权持重,朝野皆知,建康王欲夺乌衣巷成氏禁军大权,恰逢此次西北失利,建康王便正可顺水推舟。
到了家中,成若敖才吩咐:
“让子遐来我书房。”
翌日,成去远调离左卫将军一职,出任车骑将军的旨意便已下至成府。到了晚上,家中管事不断来报各家客人造访,几拨人来了去,直到夜深赵器亲自来报:“虞家公子漫游回来了,欲要拜会您。”
成若敖慢慢起身,朝门外走去:“去请,到后院。”
见到静斋的那一刻,成若敖已亲自迎上去,他待人向来不拘言笑,便是对自己几个儿子也甚少如此亲密。唯独虞归尘,成若敖总是表现出异样的温情来,好似虞归尘是他久游不归的爱子。
“静斋,你回来了。”他的口气完全就是一个慈祥的长辈。
虞归尘收了伞递与下人,见过礼,方端正身子笑道:“伯父看起来依旧如故。”
“你倒清减几分,我这有几口藏剑,你愿不愿意去看看?”
踏着碎石子铺就的小径,穿过后园,进入一片竹林,雨珠凝结在青翠的竹叶上,像珍珠镶嵌在翡翠上一般。到了尽头,青苔染绿的墙壁上挂着枯萎的枝叶,古拙的铁门泛着冷冷的光。
石壁上的铜灯映出成若敖的神情,不知何时已化为平日里的肃穆。铁匣里的每一柄剑皆来历不凡,尚书令有收藏名剑的癖好,江左共知,虞归尘渐渐感到一股寒气针砭肌肤,不知是来自剑还是来自眼前的长者。
眼前名剑典故,只要为成若敖问起,虞静斋皆可娓娓道来,从容不迫,成若敖目中的赞赏之意便越发浓厚,直到虞归尘忽感眼前剑光一闪,势若雷霆般向他刺来。
剑在他咽喉半寸处忽然停住,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结束得太突然,一发一停,他脖间的皮肤已起了颗颗寒粟,面上却依然未动声色。
成若敖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虞静斋确是江左年轻一辈人中堪当大任者,这种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气度正是成若敖所希冀的。
“为何不躲?”
“晚辈为何要躲?”虞归尘微微一笑,成若敖凝视他半晌忽仰面大笑,把剑掷给了他,“好一个虞静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出来时,虞归尘俯首看这无任何修饰却无比锋利的碧森森长剑,心里还在揣摩着成若敖的用意,成若敖忽唤了他一声:“静斋,你且留步。”
他提剑注视着长者,成若敖又带了笑意:“名山大川已看遍,我希望你回来,这剑,我想你用的上。”虞归尘听出话中深意,含笑颔首,一双清透双目平静无波。
拜别成若敖,虞归尘往成去非所居庭院走去,远远便瞧见那一窗孤峭剪影,阶上立着赵器,他低声问一句:“大公子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