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致远食指指尖几次碰到石头糖,然而每次发力的时候,他都感觉拨了个空。他明明感觉碰到了,偏偏就是拨不开,仿佛手指使不上力,又仿佛在拨弄空气。
一连试了十几次,程致远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难度,当下改变思路,换拨为弹,他认为弹的速度更快。可是任凭他如何用力,石头糖依旧停在郝爷爷掌心,位置始终没变。
程致远连连失败,但他不信邪,越挫越勇,又试了几十次,肩膀肌肉酸痛起来,换一只手继续。
程致远越来越投入,郝爷爷却开始漫不经心,时不时目光看向别处,倒像是在欣赏风景。
程致远见他如此轻视自己,不再顾及礼貌,双手齐上。
郝爷爷轻笑一声,道:“发力的姿势不对,呼吸的方法不对,动作完全不协调,而且只顾眼前,目光短浅。”
程致远听到“只顾眼前”,受到启发,左手瞄准石头糖当前的方位,右手预判石头糖下一步动向,两手一先一后,反复弹击。不知是天气炎热,还是他心情浮躁,豆大的汗珠从他下颏涔涔流下。
终于他没劲了,气喘吁吁地道:“让我歇一会儿。”退后几步,站着喘气,脑中思索对策。
郝爷爷上前两步,将石头糖塞在他手里,道:“别想了,你走吧,去找妈妈吧。”
程致远刚才太过专注,这时才想到妈妈还在公园外等着自己,但若就此离开,心中实在不甘,道:“我还可以,我一定能弹开的。”
郝爷爷摇了摇头,道:“你是个孝顺孩子,这是你的优点。去吧,学武或许根本不适合你,那也不必勉强。”
程致远听出他的失落之情,问道:“爷爷,如果我不学武,你是不是也很遗憾?”
郝爷爷微笑道:“遗憾总是有的……嗨,算了,不说了。遗憾会有人来填补的,你不必担心。好孩子,回家去吧,多帮妈妈做点家务活,这才是你力所能及的事。”
程致远更加不服气了,问道:“刚才我为什么弹不开,这是什么功夫?”
郝爷爷道:“听说过太极拳吧。”
程致远大吃一惊,问道:“这就是太极拳?”
郝爷爷道:“这只是太极拳的一种运力方法,太极拳博大精深,不是这小小把戏能囊括的。说来力实在是自然界中最有趣的东西,它能平衡宏观的宇宙,让咱们生活在稳定的太阳系中,同时它又能影响微观物质的行为。你听说过双缝实验吗?”
程致远问道:“什么是双峰实验?”
郝爷爷纠正:“不是峰,是缝隙的缝。双缝实验是演示光子或电子等微观物体的波动性与粒子性的实验……”
程致远完全听不懂这些专业术语。
突然郝爷爷压低嗓音,一词一顿道:“……然而当观察者出现时,光线粒子的干涉就消失了,变成两个条纹。那些光线粒子仿佛成了有思维的活体,而且显然它们不喜欢被人关注,无论肉眼直接观察,还是高速摄影机录制,只要关注它们,干涉就永远不会出现,只要不关注,干涉现象就会照常发生……”
郝爷爷的口吻,令程致远感到不寒而栗,同时也激发了他的求知欲,情绪激动起来,问道:“您能解释这个现象吗?”
郝爷爷道:“可以,不过那不是我的专业领域,我只对武学着迷。人生是有限的,你可以涉猎很多知识,但是到头来只能专攻一项,否则就是博而不精。”
程致远问道:“您精通武学,对吗?”
郝爷爷笑道:“不错。”反问:“你想学了?”
程致远心痒难搔,道:“想学是很想学……”
郝爷爷退开几步,背手道:“不要浪费时间啦,不肯舍是不会有得的?前人呕心沥血、终其一生研究出的成果,本该收获尊重和认可,现在却要求着后人学,实在荒谬之极。”
程致远心想:“妈妈不让我学武,肯定是怕我打架,可是妈妈不知道啊,我在学校一直受人欺负。陈涛不敢欺负鱼头,是因为鱼头体格大、不好惹,而我呢,我只能学会武功,才能让陈涛对我有所忌惮。我学会了武功,绝不会欺负别人,轻易动手打架,但若让陈涛学会武功……”细思极恐,表情瞬间僵住。
郝爷爷语重心长地道:“致远,不怕你骄傲,实话说吧,你是块练武的好材料,说是奇才也不为过。看得出来,你还读过一些书,可惜并没有参悟书中的深刻道理,空有谈资,并无实学。日常你接触到的人,应该都是中庸之流吧,他们助长你的杂念,而你又自甘随波逐流,我说得对吗?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底子虽好,难成大器,可惜,可惜。”
这些话钻入程致远耳中,不经意间已是汗流浃背,忍不住问:“我还有救吗?”
郝爷爷不答反问:“你以为学武很简单吗,朝夕便可学成?告诉你吧,就算踏实肯学,也非付出常人难以理解的辛苦。眼下你三心两意,就算想学,我也不教。”
程致远沉吟片刻,道:“我舍,郝爷爷,我肯舍了,求求您教我吧。”
郝爷爷问道:“你想自救?”
程致远道:“其实我早就不想像现在这样了,请您指点我吧,我改,我真的会改。”
郝爷爷道:“我曾收过一个徒弟,和你一样,也是练武奇才。对你说的这些话,当年也曾对他说过,可是你们的反应完全不同。他是个不服输的人,你身上却没有这样的气魄。我可以指点你,可是你自己心里那一关,我帮不上忙。”
程致远道:“我会努力的,我……”他本想说:“我一定能排除万难,虚心接受。”忽然想到妈妈,如果这时求得郝爷爷教自己武功,此后每天都要对妈妈说谎,不禁感到十分为难。
郝爷爷鉴貌辨色,微微一笑,道:“去吧,做一个乖宝宝也没什么不好的。”
“乖宝宝”这三个字在程致远听来,简直是莫大的侮辱,终于硬起心肠,道:“郝爷爷,请您教我武功,我不要做乖宝宝,我要成为强者。”说罢,直接跪在地上,向郝爷爷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郝爷爷眼中闪过一丝喜悦,语气平静地道:“你对我磕头,我是受得起的。起来吧。”
程致远站起身,不知为何,满心都是轻松惬意的感觉,欢笑道:“郝爷爷,以后我就叫您师父吧。”
郝爷爷道:“不行。”
程致远被直截了当拒绝,不由得感到失落,道:“好吧。”
郝爷爷道:“我可以教你,但师徒名分之说还是免了,以后别再提了。”
程致远道:“是。”暗想:“我现在废物一个,本来就不配成为他的徒弟。”
郝爷爷道:“从明天起,每天下午我都在这里等你。一旦学校上课时间变了,提前一天告诉我,咱们再商量时间。我不收你为徒,你仍要像徒儿一样遵照我的吩咐,知道吗?”
程致远道:“是,我一定好好孝敬您。”
郝爷爷笑道:“乖宝宝也有乖宝宝的好处,哈哈哈。”这三声笑极是爽朗。
程致远想到此后每天都要来公园偷学武功,不知要对妈妈说多少谎话,尽管决心已下,仍不免满心惆怅。
郝爷爷道:“好啦,暂时就这么说定了。致远,咱们有言在先,一月之内只要你有三天不来,咱们永远不见。”
程致远道:“是,我一定来。”
郝爷爷道:“去吧,免得你妈妈生疑。”
程致远见他并不关心妈妈中暑,只是担心妈妈生疑,心想:“但愿郝爷爷别像陈涛一样欺负我才好。”
二人又拉了拉勾,程致远离开公园,与妈妈一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