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迟疑了片刻,仿佛是在等待里头的王春荷作出反应,可里头依旧悄无声息,王春荷理也没理她。她自讨了个没趣,只好将嗓门压得极低,道:“三小姐,我平时与莲儿关系不错,大家都看在眼里。但这不代表我与她就是一条船上的。上个月她刚被卖入王家做婢女,身材瘦小,性格软弱,手脚又不够麻利,总是被打骂,我一直很同情她,平时都会把一些吃的穿的用的省下来送她,她也很感激我,所以我俩关系一直处得不错。可自从前些日子以来,她似乎变了个人,变得工于心计、心狠手辣,还凭空变成了个制壶高人,帮助老爷重置了两回凤舞九天,我对她的印象一点点改变了。”
屋里,王春荷坐在窗边,清冷的月辉洒在她的脸上,她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默默听着门口的采蘋叙述下去。
采蘋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着语句,小心翼翼道:“知秋打碎凤舞九天的那一日,你还记得发生过什么吗?当时,老爷不光是命令杖杀知秋,就连郭嬷嬷也险些被杖杀了,就是因为她把莲儿推到井里而已。可是你知道吗,莲儿从未被郭嬷嬷推倒井里过,那天,她多睡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懒觉,别人大都是过了五更就早早起来了,她却足足睡到了接近巳时,早已经日上三竿。郭嬷嬷发现她不在,去杂物间一看,她竟睡得正香,即便如此,郭嬷嬷也只是把她拖出来叫她干活,并没有什么推到井里的举动,一切都是她在栽赃郭嬷嬷啊。”
王春荷听得心惊肉跳,好一会儿才稍稍恢复,质疑道:“那莲儿的头发湿的,又作何解释呢?深秋的天,她总不会自己往井里跳吧?”
“才没有,”采蘋解释道,“这件事自始至终就与井无关,她的头发,分明是自己洗衣时不慎失足,打翻了盆子才弄湿的。当时除了我,没有任何其他人在场,而且郭嬷嬷平日里也曾打骂过我,所以我才在莲儿栽赃她时,帮忙做了伪证。”
原来如此。王春荷在心中道。她的脑筋飞速转动,思考着采蘋话中是否存在漏洞,又冷冰冰道:“那你与二哥又有何仇怨呢,以至于今日也帮了莲儿做伪证?”
采蘋轻叹一口气道:“三小姐,我也不想的啊,可是你看看,最近的王家变成什么样了?自从打碎凤舞九天,王家至今可太平过一日?这一切事端,无一不与莲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她却始终游离于事端边缘,还深得老夫人与老爷的信任,叫我如何敢不帮她作伪证?况且当时,她都主动点名提到了我,我心里有多慌张多害怕,你能理解吗?我哪还有功夫理会那真真假假,保全自己项上人头才最重要啊。”
王春荷眉头深锁,望着地上倾泻的月光,陷入沉思。
采蘋又顿了顿,试探着道:“三小姐,其实我也对钱夫人的死有所怀疑,虽然要说她畏罪自尽好像确实说得通,但你不觉得最近府上自尽的人有点多吗?先是二小姐撞墙自尽,再是二夫人畏罪自尽,又是紫藤被逼自尽,你不觉得这巧合也太多了一点吗?最让我难以置信的是,紫藤竟与二夫人的自尽方式如出一辙,还偏偏都在同一天,这当中,未免有些蹊跷吧?”
王春荷仿佛听到了什么,眉毛微微动了一下,竖起了耳朵继续听下去。
采蘋思量片刻,道:“其实,想要查明真相本该是易如反掌的。春萍死时,大可报官,请仵作细细查验尸身,定能通过血迹喷溅形状、力度、范围测试,以及头骨凹陷角度、面积等因素,判断出一个人究竟是自己撞墙所致还是被人撞墙、重击所致,只是,大少爷腰斩之事已丢尽了王家在全京城的颜面,二小姐作为罪魁祸首,老爷怎么可能去报官,将家丑外扬呢?于是草草将二小姐埋葬于野兔丘了。二夫人与紫藤也是如此,连树下是否有足迹都不允许我们去看,就草草收了她们的尸体,也埋葬去野兔丘了。野兔丘可不是个好地方,到了半夜,野猫、野狗、鸱枭、狐狸…什么都有,什么尸体都给刨出来啃了。如今,一切证据都灰飞湮灭了。”
王春荷静静听着采蘋的诉说,脑筋飞快转着,将所有获得的线索与今日之事重新梳理,整合了一遍思绪。
先是东珠郡主一大早来到家中打算跟莲儿学习制壶,结果两人还没正式开始制壶,只是在花园里逛了一圈就发现了钱氏的尸体。王春荷曾阻止莲儿破坏足迹,被王厚德痛打,连带着妹妹王春艺都被踢得吐血,就这样,莲儿成功去了树下,破坏了现场,钱氏之死也成了个永久的谜团。
等等。王春荷眉头一皱,仿佛想到了什么。
王厚德会因为她阻止莲儿放下尸体而出手痛打,不就是因为怕在丁若兰面前丢人吗?今日丁若兰一来,府上就突然“自尽”了两个人,也正因为丁若兰,她们才连检查树下足迹的机会都丧失了。而那丁若兰,又是谁请过来的呢?
她的眼皮微微抖了一下,捏紧了手中的绢子。线索依然明朗,只是苦于拿不出证据,案情在此处打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