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记忆中她真正第一次见到他,父亲牵着她的手朝他鞠躬。她之前就被吩咐不得造次,心中惴惴不安,不敢抬头,只瞧见那绣着银龙的玄色衣料的下摆。
他弯下腰,摸摸她的头,说“你父亲把你托给本王了,小姑娘,以后要不要跟着我,让本王护你一辈子?”
她抬头的瞬间呆住了,这个人真好看啊,眼睛就像坠着星星一样。
她心中惊叹,伸出手想拽他的衣服,这个人却以为她是要牵他的手,于是伸出手握上了她的手。
这个人好笨。但是,这只手好暖,她不想抽出来。
他说“以后你就叫红灼好吗?”
她糯糯答“这个名字好听,以后我叫红灼。”
父亲轻轻拍她的头“快谢谢殿下。”
她道“谢谢殿下大哥哥。”
被她逗笑的少年蹲下身来,眼角眉梢都是柔意“不客气,以后小红灼就是本王的人了。”
那个人的含笑的眼睛,就像波光粼粼的洒满星光的水面,在记忆中从未斑驳,也永远忘不掉。
而今她能做什么呢?
她想,离开了殿下,她似乎无处可去。
于是她决定守着孟姝,就像她曾经守着殿下一样。
她跪下磕了一个头,然后去准备纸钱香烛。
莫泽野打算向外界隐瞒他的死讯,但是她不能让殿下在那边过得不好,而且头七那天殿下回来若是看到一切如常,该是多么落寞。
那封信她终究还是自己亲自去送,那是殿下的愿望,就算心里滴血,她也会亲手做到。孟长歌已经得知了殿下的死讯,看信时候脸色煞白,眼角发红。
失魂落魄之人何止她一个。
她不知道他从信纸上看到了什么,但心里却腾起快慰。人与人的痛苦是不相通的,但是人深植于骨子里的劣根性却让她在看到有人与她一道痛苦的时候会稍稍好过一些。
自那以后,她很少再见到孟长歌,他们的联系自信送到他手中的瞬间便断了,那个银甲的俊美将军成了记忆中永远的陌生人。边关不断传来捷报,也有九死一生的战事,但是他都熬过来了,成了不死战神。被史官写进书里,被百姓传颂,被小儿所憧憬。
这些都是她无意间听来的,大多都是太子兴奋的讲给她听的故事,不过她也只会轻轻一笑,说一句“哦?是吗?孟将军果然很厉害呀。”
久了,太子也便知道她对这个闺中少女都憧憬不已的战神不感兴趣,后来也就不再谈了。
她彻底与他的消息断了联系。
她在孟姝身边做事,太子是个孝子,每次来看孟姝之际,喜欢听她说殿下的事,她就常常温柔的讲给她听。这些回忆是她最后的一点倔强,她不愿意忘记一丝一毫。
他将伞递给他的温柔,手压在她头顶重量,敦促她读书的清朗声线,用折扇敲她的无奈,还有那笑起来的好看眉眼……
她怎么可能忘?
时光蹉跎,转眼间十五年过去,太子也长大了,成了新帝。她站在人群中望着高台上意气风发的莫桐昭,心中浮起淡淡的骄傲和感伤。
这孩子,终于像殿下期望的那样展翅高飞了啊。
莫泽野禅位后就消失了。
他上位的十五年来,日夜不寐,杀伐果断,在林柔嘉和孟长歌的倾力扶持下几乎将尚国版图扩张到了极致,一头雪发成了他最鲜明的标志。即使是宫里也在揣测他白发原因,知道的人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他是百姓心中人人畏惧,喜怒无常的陛下,他手段铁血,为他们开创了一个安平盛世。
但是她知道,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或许莫泽野一直是个疯子,只是殿下让他收敛了所有癫狂,又或许他在遇见殿下时候就已经疯魔一场,只不过殿下让他做了场温柔的清醒梦。
万国来朝的那一天是他这十几年来第一次开颜,果不其然一个月后,他宣布禅位给太子,从此下落不明。
她在皇宫里待了那么多年,仍旧不知道他把殿下藏在哪里,但她知道他一定去找殿下了。
这本就是他的夙愿。
他已经去找殿下了,但她仍旧被他的意愿缚在人间。
天大地大,尽去得矣。
殿下留给她的话,她念了十五年的话,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终于释怀了。
莫桐昭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她了,孟姝也老了,有莫桐昭作倚仗,也不需要她了。
她收拾行囊时,孟姝站在她后头,问“你真的决定离开上京了?”
“我想去看看殿下还没来得及看的景色,以后若是黄泉遇见了,还可以讲给他听。”她淡淡一笑,眼角有了不显眼的皱纹。
“保重,红灼。”孟姝伸手抱住她。
“再见,孟姝。”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拎起包裹和佩剑,如同殿下悄然逝世一般,她离开时也不声不响。
宫墙千仞,那里有她最美好的回忆,那里也吞噬了她最重要的人。
在金法寺的时候,若是从未遇见孟长歌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