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插曲就此结束，乔楷阳也收起玩心，向晓云驰讲了段返生仙往事。

返生仙有凡名，是为‘宇文抒’，为人时以砍柴为业，独居山中，悠哉维生，随性自在。年三十时，因神祸骤临遭困，于相济中顿悟所苦，继指灵山发誓愿言：愿捐绝福运，造成洞天，护诸众生；以我之灭，换彼之生。

尔时，风神乘麟游历已，途经天启，因怜悯苍生悲苦，乃取风雪、造仙体，赠予此方尘世，令天启八星再无凡人。抒因其宏愿，亦履大道，登天为仙，掌长生之权，佑世太平。

但他自成仙以来，从不予任何人长生，哪怕遭受胁迫，也绝不改变原则。

“我倒是觉得，若非要受凡尘搅扰，做个短生种也没什么不好。”乔楷阳说至此，笑着感慨道。“活着实在是件难事，长生种尤甚。”

“短生种尚有悟道这一条路可走，长生种通常只有辛苦修行，把力量提升到极致，去追逐几乎不可成就的登神。”

“但是，你我皆知，在这条路上，步入邪道的长生种，远远多于坚持正道的。比起辛苦成神，堕魔是更轻易的事，甚至能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凭此俯瞰一般低阶神明……”

“而最渴望长生的，往往正是他们。”

“因为他们恐惧自身的弱小，执着于力量。”晓云驰接过话头。“人间向来如此。倘若我的老师不是水神，我也难免深陷漩涡。”

“别开玩笑。”乔楷阳险些失去笑容。

“不是玩笑。”晓云驰摇头。“我是很认真的在说这些话。”

倘若他的授业老师不是殷樘，又或者，倘若殷樘给他看的未来，不是成为出世者后的自在，而是无尽头的入世之道，他也会和那些人一样，去追求无穷的力量。

乔楷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看来，我们得感谢命源之主，感谢他开了个好头。”

他虽无记忆，但众神之子有多重要，他还是知道的。就算他意识不到，白琛也会让他明白，灵山之命，已再无容错余地。

晓云驰没有再说什么，他与云英神的立场，终究有所不同……不如说，殷樘就是这么教的。祂不希望他只能走上履行职责这条路，反而希望他能活着，明明白白地活着。

而在众神的意愿，与殷樘的希冀间，他到底是更偏向殷樘一些。

因为观念上的不和，后半程路途中，没有人再开口。唯有那只大虎，还会不时喷两个响鼻，以表示自己心情愉快……

当他们踏上最后一阶，抵达安居观山门前，天色已入暮了，大虎便打着哈欠，转着圈蹭了蹭晓云驰，自回神冢中去。

而在它还剩个尾巴在外时，乔楷阳竟忽然伸手，薅下一把虎毛捏在掌心，又掏出一柄针梳，当场做起了毛线——

他下手太快，不曾让它发觉半点，唯有目睹一切的晓云驰，缓缓握紧了捏着扇子的手，道：“阳哥，你想要虎毛，怎么不光明正大地拔呢？”

“那多没意思啊？”乔楷阳玩得开心，头也不抬。“老虎身上拔毛，不就是为了刺激么？”

“是这个理。”晓云驰和善地笑着，抬手连敲他脑壳几下，敲得嘣嘣响。“但那是我的化身哎，你从我的化身身上拔毛，总得先说一声吧！”

“啊呀，是这样啊！”乔楷阳惊呼着跳开去，手上不忘抓紧针梳和虎毛。“实在对不住，需要我把它们还给你吗？”

“不必。”晓云驰拒绝了这个提议。“只是天色已晚，当下拜访山门，可还合适？”

“当然合适，特别合适。”乔楷阳收起针梳，走到山门前，抬手叩响紧闭门扇。“这个时候，返生仙君正好在观中。若你不肯好好走路，提前用空间术上来，还找不着他呢。”

不多时，沉重檀门自启，一道沉稳男声远远自大殿传来。“三位快自请了，某有事不便相迎，还望恕罪呵。”

“嗐，这有什么？”乔楷阳挽了晓云驰一把，领着他和嘉长川进了大殿。“你们辛苦了整三日，可需要我多帮把手？”

殿内并无高广神龛，唯有层层叠叠的垂帘，密匝匝挂了满堂。一粉袍女子立于其间，挽了袖子补画帘彩，专注至极。她身侧后方，着碧石珠燕尾扣对襟白长衫的男子，捧着一大盒琳琅满目的颜料，正缓缓转身面向三人。

晓云驰看了那颜料一眼，不由稍惊——这是极珍稀的矿石彩，名为‘天黛’，着墨均匀而浓厚，千年不褪彩，万年留本色。

它曾经是六国联盟统一使用的御品，后因其材料隐没，其具体制作方法也早已随材料一并失传，盟内才不得不换了粉彩。如今，唯有沐雨的国库里，还剩下仅存的两盒。

而这盒颜料，显然是新制的——

“此事只是看着轻简，就不劳阳君费心了。”男子语调温和，面色平静，仅唇边带着一点微微笑意。“更何况，兰仙子自有安排。”

说话的这位，便是返生仙宇文抒。他虽是安居观主，当下却未佩任何象征物，好似只是来观里帮忙的风雪民。

而兰仙子，即是入画仙。她昔日有一凡名，唤为兰紫桃，而此名如今已无人知——她也不想再让旁人知道。如今是灾殃之世，多此一事，还不知要弄出什么祸来！

“也是。”乔楷阳挠了挠头。“毕竟此间洞天皆是仙子所作……但修改造景一事，不是早已交予风郎君了么，他人去了哪里？”

“他啊……”宇文抒将目光落在晓云驰身上，远远地同他颔首。“他觉察如明君出过城，就匆匆收拾行装，从这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