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小时，升降台才停在了坑底。

坑底并非想象中的地洞，而是一座自然形成的无际冰原，这让几人都吃了一惊。另有洞天，着实是意外之喜。

赵钰潇伸手摸上身边冰壁，感知片刻后，对另外四人说：“这里也是一座昼神秘境。上面那座比较新，这座则较古老，建造时间可推测到昼夜双神刚刚诞生的时期。”

“是吗。”晓云驰惊讶了下，从储物戒中取出摄影器，开始拍照。“这些冰是什么成分？”

“准确来说，它并不是冰。”赵钰潇想了想，顺手掰下一块‘冰’，讲解起它的来历。“它是一种冰琉璃，疑似琉璃君造物。类似的东西，我只在祭乐神的大乐欢喜天宫见过。”

“这儿有这么多琉璃，也不知是作何用途。”他把琉璃断片拿给晓云驰，让他收好，自己上前探路。“往前走的时候小心点，这种上古秘境里，一般都会留有效果不明的神迹。”

仿佛为了应和他的话，昼神的剑忽然从嘉长川手中飞了出去，沉默地悬浮在他们面前，指向正北方一条仅一人宽的深长隧道。那隧道并非直道，又极其幽深，完全看不到另一头。

五人面面相觑片刻，小心翼翼跟上那把剑，艰难穿过狭窄隧道，到了一片开阔平地，就见前方不远处，矗立着一座紫琉璃构筑而成的神宫，门上牌匾高挂，上题‘昼夜宫’三字。

没等他们观察周围，夜神的刀忽然从晓云驰手中飞了出去，贴上昼夜宫大门，散出缕柔和的紫色神力，令其嗡鸣一声，向两侧缓缓开启，展现出了神秘的庭院——

院中坐落着许多雕像，它们所塑造的，皆是两位年轻的神。高些的青年剑眉星目，头戴银角蟠龙冠，神色肃穆。稍矮的少年面容美好，头戴碎星满月冠，神态愉悦。雕像们多数相依相伴，偶尔牵指挽臂，好不缱绻。

附近的大花池里，盛放着不知名的爬藤花。花有四色，多数为紫、蓝，少有白、金。它早已停止生长，却娇艳如故，万载如是。

“这些雕像所刻，全是昼神和夜神。”赵钰潇看着雕像，神情颇为复杂。“看雕像的面部神态，这应该是他们刚成神不久时留下的。”

他话音刚落，昼神的剑和夜神的刀，便齐齐脱离了掌控它们的人，向宫院深处的殿宇飞去，焦灼似乳燕投林。

晓云驰见状，匆匆拍下庭院影像，跟着闯进殿宇，一把抓住了它们。随后他下意识抬头，竟直接面对了两尊神像——

那依旧是昼神和夜神，但它们的形态，不同于外界保存的任何昼夜双神像。昼神神色柔和，垂眼认真注视夜神，一手微抬。夜神微仰着头，向昼神遥遥伸出手，笑意融融。这一刻他们不似神明，更似情深义重的知己，亦似愿永远相伴的同命神。

值得注意的是，这座真人比例的夜神像，并没有戴那顶碎星满月冠。它去了哪里，虽然未必是非常重要的事，但也不能被忽视……

赵钰潇和嘉长川匆匆追进来，刚想问晓云驰有没有事，看到这两尊神像，突兀地齐齐沉默。神话记载他们都读过，早知这两位神关系很好，却不曾想过有这般好。

“原来如此。”看着夜神的容颜，晓云驰喃喃道。“难怪会有这座神宫。”

他突兀地想起了神话所记载的夜神形象——少年英雄，心怀天下，铸就神兵名追夜，斩却神魔护四方。终归天际，一念为神，锦衣还乡却失家，唯对冢泪流，枉此一世悲切。

在老沐雨人的记忆中，夜神是慈祥的，就像父神一般。但他们早已不知，夜神也曾是凡人，也有人的爱恨，更不知祂究竟有何往事。

至少，眼下，据这些雕像的神态可以得知，昼神对夜神的感情，是神绝不会有的。相对的，夜神亦然。

昼神的剑散发出热量，烫了晓云驰一下。他低头看向剑，只见剑柄末尾留作铭刻区域的青玉上，‘追夜’二字赫然显现。但追夜不是夜神所铸么，怎会属于昼神？

“如果这是追夜剑……”他把突然出现的字展示给其他人看。“那这把刀，曾经是谁的？若原主尚在，神兵通常不会易主才是。”

“月神说过，昼神从前的神兵是刀。”赵钰潇努力回忆小时候听过的神明故事，从记忆边角里扒出一点信息。“追夜剑在昼神手里，那这把刀，应是昼神亲手铸就的神兵，其名‘诛昼’。”

“听起来像魔神兵之名。”晓云驰感到困惑。“昼神应该是正神吧，怎偏偏给神兵起了这么一个名号？”

“昼神生前曾是无冕的大魔神。”赵钰潇道。“但他因护佑极昼星系，积攒了很多功德，最终在众人的祝福中，成功剔除魔性，成了正神。”

“是这样吗。”晓云驰看向那两尊神像，目光恍然。“那，他有可能为了保护别的什么人，从而与对方结下深厚缘分吗？”

“有。”赵钰潇点头。“他和夜神就是这样的关系。”

“我曾听智慧神说过，夜神捐身时非常年轻，甚至仅历人世十八载，对神的职责一无所知。”

“按天决星系习俗，新生神明通常由引渡他的神引导。而引渡夜神的，正是昼神。等到夜神能独立的时候，他与昼神共拜璃天，结下神誓，确认了同命神关系。”

“起初，因职责不同，他们并不能日日相陪，于是立下约定，每逢昼夜际会，便是相见之时。在很久远的时代，有人曾在傍晚看到夜神舞剑，并为这景象作了一幅画。”

“这幅画，现存于行阳星系天启星的博物馆。以后你去那里拜访风神，即‘青莺星’的时候，可以顺道参观一下。”

晓云驰猛地盯住他。“青莺星？”

青莺星，七星天神中的第一序列星神，是唯一没有建立，也没有加入任何神领地的星天神。据神话记载，他一直和人类住在一起，过着与人相似的生活，是非常亲民的神。

“对，是他。”赵钰潇笑道。“他曾像风一样到处旅行，直到有一天，他路过天启星，助当地人脱离了苦难……”

“古代的天启风雪民，为回报这份恩情，给他建了座高悬于空的云台城，作为他的人间神宫。他也就顺势住下，从此视天启星为家了。”

“不过他不怎么显化，经常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还喜欢扮成人——三教九流的都有。”

“切记。”他竖起一根手指。“见到他的时候，不要在他面前提月神。诸神之战结束后，他不知怎么和月神闹了矛盾，再也没回天决星系。”

“月神怎么会跟青莺星闹矛盾。”晓云驰不理解。“他们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好像是因为行阳星，但更具体的我不清楚，毕竟我不是那时候的人。”赵钰潇摆摆手，表示不继续这个话题。“不过这不重要，等你见了月神，他应该会亲自讲给你听。”

“说起来……”晓云驰的目光在大殿里各类摆设上转了一圈，最终定在神像上。“昼神和夜神，既然在这里修了宫殿，应该会留点什么带有他们神力的个人物品吧？”

虽然不礼貌，但来都来了，若不想办法点亮夜神画像，实在太亏。先前在昭理园时，昼神像的神力就点亮了昼神画像，既如此，找到夜神的神力，应该也能点亮夜神画像。

至于见夜神本尊？

那得去界海给他解除封印，否则是绝无可能的。他还做不到这种事，也跑不了那么远。

“有没有一种可能。”沉思许久的嘉长川，缓缓开口。“这两尊神像里，曾被设下机关，保存了他们的神力？”

“外面那些夜神像，都戴着神冠。”他开始在附近搜索起来。“看这尊神像的发纹痕迹，应该是有戴冠的，却不见神冠踪影。我猜，那顶神冠，或许被藏在了宫殿某处。”

“有道理。”晓云驰看看夜神像，思索片刻，抬步走向不远处的琉璃桌。“我也找找看。”

他走到桌前，开始观察桌上物品。

桌面正当中放着一床琴，琴前放了两本书。他将两件神兵放在桌上，拿起它们翻看，得知了一本是琴谱，一本是记事簿。

记事簿扉页，用古沐雨星文字，竖写了一篇日记。那字如游龙，潇洒自由。

“吾兄千策亲启。”晓云驰看着看着，不由得念出声来。“昨日，瑜夜梦不祥，方知旧业已成，今时必当报偿。”

“人间缘尽，神世遇君，深知有幸，自当不忘此情。立身天中，本应还报君恩，奈何身无一物，亦不觉来日生灭，唯录生年，以告璃天。”

另外两人凑了过来，和他一起看日记。但看了几行，发现自己看不懂古沐雨文，就放弃了自己看的想法，一门心思等着听。

晓云驰看他俩一眼，继续念下去。“往日缄言，尽已另录一册，作成琴歌，永封于此宫中。若兄执意阅卷，还望开怀，莫要笑瑜痴心。”

“兄见此行文时，瑜定已应业而去。此处像中存有一化身，尽留生年未诉之言。若尚有再会之缘，窃愿尘世永忘斯年，令往事不见。”

“君之同命神，晓世瑜敬上。”

念到这里，晓云驰将这页揭过，开始翻阅后面的内容。夜神写下了很多往事，绝大多数都是和昼神一起生活的回忆，偶尔也有些和沐雨民众相处时的记录。

但翻到靠后页数，他看到了数页朱砂墨写就的文字。细看，竟是夜神遇袭案相关，涵盖始末，且记录了沐雨星不曾记载的内情。

夜神这样写道：

昔，花山梅氏，为权而合怨魔，设计于吾，意图加害。吾之大行者英上元，为护星民及吾，不惜捐身于长佑河，以命世安。璃君悯之，引为正神，司掌姻缘。

及去岁二十有余，有帝女晓氏雨兰，同名将诗氏延仪、冰霜王子雨霆，复理此事，至于往事启封，天地裂崩，怨魔复至。

璃君携星棋君出，逐怨魔而复太平，更命帝索梅氏。梅氏猖狂，以族有一帝妃，乃帝女母族为名，强拒伏诛。帝以护梅妃心意故，亦拒之，此事遂搁置。

然延仪及雨霆有疑，帝女与梅妃无一似处，何故为亲？遂与帝女共查，奈何数日潜探，皆遇刺，无一所获。

时有皇后苗泫，全力相护，终至殒身。将绝亡时，方告帝女曰：

吾方为尔母。奈何内廷势弱，方至尔失养，长于旁人膝下，回天乏术。今吾魂归天地，再无旁愿，唯念吾儿前途无量，鸿运昌隆。

帝女闻之，悲极怀恨，逐皇位而夺嫡。一朝功成，喋血花山，绝梅氏一门，获暴君名。延仪之族，恒在帝心而为人所惮，终不能立于旧地，遂拔云锋城基而赴极昼，再不归还。

看到这里，晓云驰终于知晓，如今的沐雨星为何没有武道世家。也明悟了，晓氏先祖于开国时，定下只能娶一位妻子的规矩，原是为了国祚安稳。

他不是很敢想，如果他父皇有很多个妻子，因为那个皇位，他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兄弟相残？那都不算什么了。看看疯狂的梅氏，他们为夺权而做的事，祸害了整个沐雨星。原初魔祖那种东西，是能招惹的吗？

等等。他忽然攥紧了记录簿。如果梅氏族中无神，他们是怎么联系上原初魔祖的？

于是他抬头，看向赵钰潇。“魔神是能被召唤的吗？”

“是。”赵钰潇给了肯定答案。“以前还有用于召唤魔神的神术，但现在已经没人会了。”

“夜神遇袭案你应该知道，从那以后，为防再有人召唤原初魔祖，魔境神销毁了魔神召唤术。就连玉姬魔神们的爱子和同命神，也不再被允许召唤神明。”

晓云驰皱眉。“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因为有人召唤原初魔祖，从而销毁所有魔神召唤术，就好比因噎废食，太过极端。魔境神这么做，不会引发更糟糕的事吗？

“所以最后出事了。”赵钰潇叹息一声。“诸神之战的起因，就是前第四座魔王大将，在逆转能最充沛的九神座秘境，召唤了原初魔祖。若非其他魔神发现的早，云英星系就没了。”

“战后审问中，智慧神问他何必如此，他说，他闭关期间，他的同命神因为不能召唤他，死于其他魔王大将的围攻。如果他们还有召唤途径，他的同命神也不会死。”

嘉长川突然开口，语气发冷。“若只是出于这种理由，就可以毁灭自己的傍身之所，那每一代最强的嘉氏战神，就都有理由去毁灭世界了。”

他目视虚空，缓缓道：“他应该向那些魔王大将复仇，即便玉姬星系会被摧毁。连复仇目标都能找错，何其愚昧？”

赵钰潇本想说什么，但前思后想，怎么说都不合适，只能沉默。

在这件事上，嘉长川确有发言权。若没有那一战，人间战神也不会被征召上赤乌山，去镇守玉姬星系，更不用守着那些山头，过着孤独的日子，此生再不能还。

晓云驰看看他俩，感觉到里头有故事。但他不打算问，如果能说，嘉长川会说的，赵钰潇也不用沉默。

“再者。”嘉长川瞳光一闪，抬手指着桌上的琴。“召唤术是互通的，他执着于使用逆转能运作的召唤术，是为无知。”

晓云驰看着他这个动作，将手中记录簿往后翻。最后几页纸上，用金色的墨记录着古沐雨星所有的召唤神术。这些神术早已失传，如今竟在这里寻到了，真不可思议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