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徐凤鸣第一次见各国使臣聚在一处唇枪舌战,他做梦都想不到,平时读圣贤书,张口闭口仁义道德的各位卿大夫们,骂起人来,竟然这么的……接地气。
那燕国使臣被气得不轻:“那也比你们西北沙匪强!”
卫国使臣:“笑话,沙匪再不济,也比未曾开化的森林野人强。”
“你们多伟大啊!”燕国使臣不甘示弱:“你们那么厉害,怎么平川之战还败了?还被公孙止杀了二十多万战俘?”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燕国使臣忒不要脸,竟然专挑瘸子那条痛腿踢。
就连其余几国的使臣都看不下去了。
“丁大人,你未免有些过分了。”宋国使臣道:“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你装什么和事佬?”燕国使臣回敬道:“真当自己是棵菜了?现在充起好人来了,你们当初灭越国,屠戮越国王族,连襁褓的婴儿都不放过,那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宋国人动恻隐之心?”
宋国使臣被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楚国使臣帮腔:“说得对,有些人满口仁义道德,干得尽是丧尽天良的事!”
燕国使臣:“你们楚国不照样不是什么好东西?每每有事都出工不出力,净想着坐收渔翁之利!启国围攻陈国的时候,你就出了不到三千兵马!还姗姗来迟,那启国军队都打进大溪城了,陈国王宫都烧起来了你还在陈国边界打兔子!”
“你是疯了吗?”楚国使臣道:“见人就咬。”
这下好了,燕国使臣凭一己之力,得罪了所有人,本来大家是对手,现在变成其余三国围攻他一个人了。
几人吵作一团,最后竟然不顾斯文推搡起来。
徐凤鸣忽然有点想笑,他瞥了姜黎一眼,只见姜黎面无表情坐在王座上冷眼旁观 。
察觉到徐凤鸣的眼神,姜黎满眼笑意地冲他使了个眼色。
黎朔则穿着将军铠,如雕塑一般岿然不动地伫立在姜黎身旁看着他们打架,看似端庄肃穆,实则在憋笑……
那启国使臣见他们打得热闹,想浑水摸鱼,上前来蛊惑姜黎:“殿下!我家大王让我请殿下去大安作客。”
姜黎眼眸深黑,眼底暗藏冰冷如幽黑的潭水,他面色冷淡,语无波澜道:“不用了,孤在洛阳挺好的。”
正在打架的几人骤然听见姜黎说话,回过头来,这才发现启国使臣居然不讲武德,趁他们打架的时候上前讨好姜黎。
顿时都顾不上打架,上前想将姜黎劝去自己国家。
“回去告诉你们的王,孤就在洛阳,哪也不去。”姜黎面无异色道:“王兄崩逝,若是你们的国君愿意前来吊唁,孤王自当盛情款待,若是不来,也无所谓,就这样吧,退朝!”
“可是殿下!启国已经出兵了!军队不久便会抵达安阳了。”
“张口闭口启国出兵!”启国使臣道:“搞得好像你们国家没有出兵似的!”
他们这会顾不得再吵,说着竟想上王座去拉扯姜黎。
黎朔七星龙渊戗然出鞘,刺眼的寒光微闪,吓得众人不敢再上前一步。
“谁敢动?”黎朔嘴角扯起冷意幽幽道,面色带有几分阴骜,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众人一时不敢动,这黎朔他们或许不认识,但他手里那把七星龙渊他们却是知道的。
那可是最阴狠下作的刺客,他们可不会跟你讲仁义道德,说杀人那可是真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虽然他们是使臣,可黎朔真要以他们不敬天子之罪将他们宰了,别人还真不敢将他怎么样。
姜黎再也没看他们一眼,兀自起身走了,徐凤鸣跟黎朔也跟着他走了,留下几位使臣面面相觑。
三日后,各国使臣启程回国了。
同时,启国以吊唁天子为由,调动三十万大军发兵洛阳。
卫、燕、楚、宋四国发檄文,痛批启国居心叵测,行不臣之心,同时昭告天下,出兵勤王。
至此,自大晋建朝几百年来,安阳、洛阳迎来了几百年来的第一场大战。
也是自大晋伊始,规模最大、波及范围最广、参战人数最多的一场旷世大战。
这场大战,各国都投入了全部军力,燕、卫、楚三国国君更是亲自带兵亲征。
十日后,各国大军蜂拥而至,赶到安阳城外。
狂风中,旗帜在空中翻飞、迎风飘扬,城外是长途跋涉而来的庞大军队。
启国的军队占据了山脚和郊野地带,而楚军则控制了安阳河。
百万士兵如同乌云般,黑压压地卷地而去,军营中的炊烟如同银河一般,自城外向天边曲折繁复地蔓延而去,横亘了安阳城外百余里,繁星点点,一眼望不到头。
管少卿跟尚训早在从洛阳回来的时候便已经开始转移城中的居民,其中有些听从管少卿的安排迁走了,有些则早早逃命去了,有些人则认为天大地大,却再没有栖身之地,自愿留在安阳帮忙。
还有一批望风而动的,打算看看情况,结果在大军围城的时候被困在了安阳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跟着等死。
徐文谨记徐凤鸣的教诲,一听到各国要出兵的消息便打算带着一大家子人回宋国。
结果商陆跟花想容死活不肯走,坚持要留下来帮尚训和管少卿守城。
徐文劝说无果,只得由他们去,带着家里的孩子和吴妈等人走了,临走前,他还将沈老太一大家子人一并带回了宋国。
各国要出兵的消息不消一天,便已传到了洛阳,洛阳还有几家商户,一听见风声便早早地逃了。
有些性子慢一点的还在望风,然而当安阳城被围的消息传来时,便立即收拾细软举家逃难去了。
剩下些不愿走的,自主入了军,要帮着抵抗即将到来的大军。
朝会上,有些卿大夫提出了这些问题,认为放任这些人逃跑,只会影响军心。
对此姜黎的意思是让他们走吧,能逃得一命,总比让他们无辜枉死要好。
下朝后,徐凤鸣、姜黎、黎朔三人各乘一骑,在洛阳城里来回转了好几圈。
好不容易有了些烟火气的洛阳又恢复成了以前的模样,一大半人家已经人去楼空,家里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只留下些带不走的东西。
连续几日的大雨初停,整个洛阳空荡荡的,被那场雨水洗刷得一干二净,半点痕迹都没留下来,只剩下雨水冲下来的枯枝树叶。
三人走到城门口的时候,瞧见有些跑得慢的,正拖家带口地往外逃去。
一个中年男子见这三人骑着马,慢慢悠悠从城内出来,好心地提醒他们:“三位公子,你们还不走吗?赶紧走吧,安阳城已经快打起来了!马上就要打到洛阳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姜黎仍旧骑在马上,他面色柔和,笑道:“多谢大哥提醒,我们也准备走了。只不知,大哥准备逃到哪里去?”
“唉——”男子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天子王都都要被围了,我们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家自大晋建朝开始,便世世代代住在洛阳,从来没想过,洛阳有一天也会……”
男人说不下去了,他想到一家老小,竟然要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不知要逃去哪里才能活下去,更不知道能跑多远。
前路凶险,一路上还有可能遇到山匪以及抢劫的军队,恐慌和惊惧一并涌上心头。
男人不由自主伸手抹了抹眼泪:“若不是实在待不下去了,谁会愿意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去逃难啊。”
“大哥若是暂时没地方去,可以去燕国瞧瞧。”姜黎说:“西川地广物博、物资丰富、商邦较为发达。
那里的人也热情好客,不怎么排外,那燕国国君虽然自大,但也算是为百姓谋福利的一代明君,或许是个不错的栖身之所。”
“多谢公子!”男子闻言立即转悲为喜,逃命的时候能得到指点,确定一个目的地,尽管那个目的地究竟如何他也不得而知。
但男人清楚,这公子的只言片语,或许会让自己及家人会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确实值得高兴:“多谢公子!”
姜黎笑道:“不用谢!大哥这便走吧,一路上注意安全。”
男人带着家小走了。
他皮肤黝黑,满脸都是沟壑纵横的皱纹,或许是日子太不好过,满脸的愁苦相,即便笑起来时,眉间也有深深的褶皱,那是这些年来,苦难留下的印记。
唯独一双眼睛,经过这几十年的磋磨,仍旧清亮透明,倒映着天边洁净的蓝天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