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许久不见这劳什子,今日一瞧,又被气笑:“望枯!你也嫌命太长了?”
望枯昂首回应:“并非如此,桑宗主,我是忍冬藤,攀壁可是我的当家绝活,不必担心,我不会死的。”
襄泛见是望枯,喜上眉梢:“望枯!忍冬藤是何物?你回趟老家就是不一般了,气色红润,身子硬朗!如今淋雨也不怕了!莫非真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望枯:“是的,枯藤身起死回生了,身子自然就好了,下回我给襄宗主带上一株忍冬花,一并沾沾喜气。”
襄泛:“好啊!”
两人旁若无人地互喊着,襄泛看不清望枯在烧何物,只是见她并无要回去避雨的念想,还兴致勃勃的——人生苦短,有何物能让她玩得不亦乐乎,是好事。
襄泛:“望枯,这点火算什么?你若是想要,我再给你落点火?”
望枯:“好呀。”
襄泛:“好!你且避让着点!我要掷火了!”
望枯如履平地般往石壁上回去,不一会儿就追上那几个快要攀顶的弟子。
望枯眨眨眼,双手在身后挽着:“师兄们既然背着剑,为何不御剑飞行呢?”
几人:“……”
当真是脑子进了沙,尽留笑柄。
望枯一股脑捧好剩余的纸钱,那襄泛就降下四亩地的旺火,烧了个一人高,要跟雨水争先后。水火交战处,竟是茫茫一片,雾气迷瘴。
桑落气得声音也没了调:“襄泛!你怎可帮着他们添乱!鬼最怕火!你这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襄泛吃瘪,望枯却看着那些徘徊上方忽明忽暗的影子,不以为意。
它们各个哭丧着脸,且看火舌腾升,难叹好与坏,却偶有怵动,想必在怀念生时,或是在看着故人,看着已逝的性命。
颇有“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悲寥。(取自杜甫《春望》)
而望枯,再次大步迈入那团硝烟之中。
只有撞见她怀里的冥币,麻木不仁的模样,才稍显神采。
是了,人不入鬼山。唯有孤魂野鬼,才在此屈身。
雨水打不湿神仙火,却能打湿薄薄一张的冥币。
偶有几个胆子大的,还悬在望枯的头顶,妄图用与烟共隐的身遮挡,终是因雾霭更深,使得纸张软塌塌的,悻悻落地。
望枯回首大喊:“续兰、吹蔓,帮我找根树枝!湿的也无妨!”
但她不会心生垂怜。
她要的只是那上古法器和百年修为。
小臂长的枝干轱辘滚在望枯脚边,她拾起来向天挥动,搅开这层人为烟。
又往下走了六步半。
在火烧眉睫前驻足了。
风一过,火舌如稻谷,倒戈在望枯这头。
她转过身,留一尾裙裾任火胡乱地烧。
再摊开手,万张冥币飞洒在峭壁之上,有水加持,则贴得更紧,大雨欺凌而上,又分崩瓦解——
那几个徘徊上空的魂魄都显愕然,更别提正在岸上,将她此举尽收眼底的众修士:“……”
望枯还觉不够过分,怕被有心之人夺了去。
于是提起燎了一块月牙口的裙裾,抬脚把它们各个碾成米浆,直至被大雨冲刷干净,成不了形。
何人倒吸一口凉气:“……”
望枯仰着头,面庞纯良无害:“既入不了阴曹地府,那便是入不了轮回,入不了轮回,手头拿再多的钱,也是无用。”
众鬼:“……”
那几个鬼冲上又坠下,像是只有这样,才能把他们临到嘴边却不翼而飞的天鹅肉再含嘴里。
阴风有韧劲,望枯不得已趔趄一瞬:“鬼能害人,人也能害鬼,尔等若恨我,那便是对了。”
吹蔓笑着向她招手:“望枯——望枯!续兰拿的这块石子,虽不可生火!但却开出翡翠了!”
望枯:“好——”
众人齐齐看去:“什么!”
鬼身更显凄清:“……”
只见新藤笑,不见旧鬼哭。
望枯正要离去,回看魂魄一眼,本想道一句,“钱可为立身之本”,却又生生咽下了。
即便为之茕茕追寻一生的身外物,落她脚下,也终成了烂泥一滩。
何为立身之本呢。
她好似也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