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就是少年他们出行的地方。
“不太可行,敌方估计认为我们会在各地埋伏士兵,若是他们过来,小路将军他们应该打不了多久,到时候直接来个一锅端不就危险了吗?燕国将领不像那种会打赌的人。”北冥珞雅皱眉,显然不认同她的说法。
在她的观念,少年一定会在短时间内赢,他从未败过,只是可能赢得艰难。
谢娇允不想再说什么了,这段时间都相处,她看得出来北冥珞雅是个极其自我又固执的人。谢娇允索性缓了缓神色,说道:“珞雅姐姐说的对,是我多虑了,那可否请珞雅姐姐派人在北门五十米开外放把琴,我愿以琴为远方的战士祈福。”
北冥珞雅自认为北门是顶顶安全,想来谢娇允不会有危险,就准了。
谢娇允不会弹琴,一点都不会。
几个守门之间相差甚远,所以彼此之间很难有些许联系,就算是支援也不能第一时间到。
谢娇允亲自打开城门,淡然坐在琴边。身上的痛楚从谢忠他们打仗那天就一直有,她自然清楚为什么,知道大事将来,而自己身体如此,不禁有些痛恨自己来,小脸疼的发白,汗水跟着直流,背后不免有衣裳沾在皮肤上。终于,她咳了一大口血在琴身上。
谢忠带她过来,无非是因为有老和尚将谢忠的疼痛转移到她身上,让谢忠能无畏杀敌。此举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谢娇允谁也不能怪罪,不然她就是不忠不义。
她匆忙擦拭,却不知还是在琴身上留下来暗红色的血迹。
只是此时无暇顾及她自身的情况。
她在等。
也在赌。
“噔噔噔。”
远方传来军队的有力步伐,旗帜上格外鲜明地写了大大的“燕”字,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光,却不刺眼。
来了!
谢娇允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只心道了声果然,幸好她今日随身带了胭脂,才把憔悴的面容挡了挡。
“女娃娃,你一个人在这可是不太安全,城内无人了吗?还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燕国将领下了马冲她喊道。
他眼中莫名对这个女娃生了些敬佩,一个女娇娥,本该在闺中享福,怎么偏偏落到这惨绝人寰的战场上,胆子还大,他带的兵足足有两万,而她一脸淡定。
以一人之身,救一城之人,怕不是异想天开,可谢娇允偏偏这么做了。
战争,百姓何其无辜,即使她受尽欺辱,但百姓不曾亏待她,她突然想起私塾里爱给她讲故事的讲师,给她带点心的同窗…以及在战场上拼搏的另一个人。
她本就无心无情之人,甚至对百姓有过怨恨,怨恨他们为何不去救她,去给她作证,他们并非见不着谢忠,只是没人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给自己添麻烦。所以她怨恨,她发了疯,慢慢地,她封闭了自己,成了麻木。
后来她遇见一个人,那人教她,没有人应该为另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做什么,只是他们心中有善,才对人好。
她睫毛弯而长,眉眼温柔。
“聪明人自是有的。”谢娇允怜惜地摩挲着琴身,勾唇轻笑,“将军若是不信,可亲自去城中看上一看,不过,将军进去看见了什么东西,遇见了什么事,可怪不得我。”
燕国将军本身就是个警惕人,谢娇允这么说让他心中生疑,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副将:“我们先前早已派人查探,城中不足六千人,女娃娃,你少在那儿唬人。”
谢娇允:“唬不唬人的,去过就知道了。诸位,请吧。”她语气轻松,将少年平日的样子学了几分去,让自己不至于落下风。暗地里她的四肢十分疼痛,像是被人用刀慢慢挖下肉来,疼的她无法正常呼吸,但好在她会装,没有露出一点破绽。
燕国首领思索了下,招手道:“进。”
不得不说,谢娇允伪装得实在好,就算燕国的骑兵距离她不到三米,她依旧平静地看着琴面,头也不抬。
直到燕国将领经过她身旁,谢娇允开口。
“将军可记住了,小女这招叫,请君入瓮。”
燕国将领愣了下,下了个手势让大军停止前进。情报确实说的城中守军不过六千,可若情报有误呢?若真有误,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办?他不能赌。
在所有将士不解的目光中,他们的主将提出撤军。
“女娃娃,你赢了。希望下次还能再见你。”
这话意味不明,但说完,主将便策马带着燕国将士走了。
城里安全了。
应该守住了。
守住了…她终究…做了件值得被人夸赞的事情。她想。
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疼痛就变得格外清晰。
她的目光渐渐模糊,看不清眼前景物。须臾,她闭上了眼,不愿醒来。
“真的…好疼啊。”她委屈又怕人听到,只得小声喃喃,却是如释重负。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很温柔地叫她的名字,她的手被那人引着一点一点贴上有些冰冷的面具,有些犯浑地,她扯开了那面具,撞见了那人无奈又纵容的笑。
谢娇允病的很重,连床都下不了。破天荒的,北冥珞雅带着些羞愧地找她道歉。
“百姓怎么样了?”
“都好。”北冥珞雅说。
“小黑呢?”
北冥珞雅愣了一下,低头,“小黑…最先发现的你,在去叫人的路上被几个混混打死了。抱歉,是我把小路将军给你的侍卫全都用在守城上了,我以为……”
说不难过是假的。
谢娇允没再说话了,只是将被子蒙着头,翻了个身。
她连发火的资格都没有。
……
谢娇允依旧没见着少年的面,刚结束战争,想来军中还有一大堆麻烦等着他。只是她隐隐觉得,少年来过。
后来她身子愈发差了,天天咳血,请了许多医师都不中用。只是少年也总算空出时间来陪她了,她看着眼前依旧戴着面具的少年,让他给自己起个字,他同意了。
“你让我给你起小字,怎么不问我的名字?”少年忍不住问。
谢娇允惨淡一笑:“你若是想说,就会说。问你,怕你不高兴,讨厌我。”
少年垂着眸子,睫毛很长很好看,只可惜目光依旧复杂,如看不见的深渊,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于是,他盯着残影的蜡看了许久,少女盯着他看了许久。
忽地,他抬起眸,下定决心一般对上了少女的眼睛,在她面前解开了面具,露出了那张清俊神颜,薄唇轻言。
“我姓路,我叫…路逸停。”
“告诉你了,下次见面,不要忘了。”
谢娇允看的认真,仿佛想把他的样子镌刻在心里。弯了嘴角,道了声好啊。
当晚,谢娇允再次疼晕了过去。醒来不知过了多少天,身上却罕见地没有一点不适。可惜,自此之后,她再也没见着路逸停。去问旁人,也只是说,路将军那日走的匆忙,未曾留下话。
在景国的帮助下,黎国的边关也算是守住了。街上重新热闹起来,一切似乎没有变。只是熟悉的宅院里,躺着装满了衣服首饰的九个箱子。
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冬日的骄阳果真璀璨。
谢娇允如是想着。少女衣服上绣着的鸢尾花,在风霜的尽头与天地之间是一抹鲜亮。
从此之后,只做她自己的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