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人背着妙玉来到园子后面的墙边,事先搭好了软梯,顺着软梯爬上墙,然后跳了出去。墙外面,早就有同伙准备好车辆在园外等候。贼人将妙玉放倒在车上,竟然还打起了官衔灯笼,大摇大摆地叫开栅栏,匆忙向城门赶去。当时正值城门开启的时候,门官以为他们是有公事出城的,也没有仔细盘问。出了城后,这伙贼人快马加鞭,赶到二十里坡与其他强徒会合,随后各自分头朝着南海方向逃去。
至于妙玉被劫后,是甘愿忍受污辱,还是宁死不屈,如今下落不明,实在难以猜测。 且说栊翠庵里有一个跟随妙玉的女尼,她住在静室后面。睡到五更时,她听见前面传来一些声响,起初以为是妙玉打坐时动静不安。后来又听到有男人的脚步声,还有门窗响动的声音,她想要起身去查看,可身体发软,懒得开口。
又听不到妙玉说话的声音,只好睁大眼睛仔细听着。天亮后,她终于觉得头脑清醒了些,便披上衣服起身,叫了道婆准备妙玉的茶水,自己则前往前面去看妙玉。哪知道到了那里,发现妙玉不见了踪影,门窗大开着。她心里感到十分诧异,想起昨晚的响动,越发觉得可疑,自言自语道:“这么早,她能到哪里去呢?”走出院门一看,只见有一个软梯靠墙立着,地上还有一把刀鞘和一条搭膊,她顿时惊呼道:“不好了,昨晚肯定是遭贼了,被贼烧了闷香!”她急忙叫醒众人起来查看,却发现庵门依旧紧闭着。那些婆子女侍们都抱怨道:“昨晚像是被煤气熏着了,今早都起不来,这么早叫我们做什么。”那女尼焦急地说:“师父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众人还以为妙玉在观音堂打坐,说道:“在观音堂打坐呢。”女尼着急地说:“你们还在做梦呢,快来看看。”众人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都着起忙来。打开庵门后,在满园里找了个遍,有人猜测道:“想来或许是到四姑娘那里去了。” 于是众人来到腰门叩门,却被包勇一顿臭骂。众人解释道:“我们妙师父昨晚不知去了哪里,所以来找她。求您老人家开开门,帮忙问一下四姑娘,看看师父来了没有。”包勇生气地说:“你们师父引了贼来偷我们家东西,现在东西已经被偷到手了,她就跟着贼去享受了。”众人听了,忙说:“阿弥陀佛,说这种话可要小心下割舌地狱!”包勇更加生气地说:“胡说八道,你们再在这里闹,我可就要动手打人了。”
众人见状,只好陪着笑脸央求道:“求您开开门让我们进去瞧瞧,要是没有,我们以后再也不敢来打扰您了。”包勇说:“你们不信就自己去找,要是找不到,回来再跟你们算账。”说着,包勇叫人打开了腰门,众人便来到惜春这里。 此时的惜春正满心愁闷,心里惦记着:“妙玉清早离开后,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们家姓包的那些话,只怕又得罪了她,以后她就再也不肯来了。我这世上的知己可就没了。
况且我现在实在没脸见人。父母早早就去世了,嫂子嫌弃我,以前有老太太在,好歹还疼我一些,如今老太太也走了,留下我孤苦伶仃的,以后可怎么办啊!”她又想到:“迎春姐姐被折磨死了,史姐姐守着生病的人,三姐姐远嫁他乡,这些都是命中注定,身不由己。只有妙玉像闲云野鹤一样,无拘无束。我要是能像她那样,那可真是天大的造化了。但我毕竟是世家之女,怎么能随心所欲呢。这次看家已经犯了大错,我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又担心太太们不明白我的心事,我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想到这些,惜春心一横,便拿起剪刀要绞去自己的头发,打算出家。彩屏等人听到动静,急忙赶来劝阻,可还是晚了一步,惜春已经绞去了一半的头发。
彩屏更加着急,说道:“一件事还没解决,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可如何是好啊!” 就在大家吵闹的时候,只见妙玉的道婆来找妙玉。彩屏问明缘由后,先是吓了一跳,说道妙玉昨天一早出去后就没回来。里面的惜春听见了,急忙问道:“去哪里了?”道婆们便把昨晚听到的响动,感觉被煤气熏着,今早起来不见妙玉,庵内还发现软梯和刀鞘的事情说了一遍。惜春听后,心中惊疑不定,想起昨天包勇说的话,心想会不会是那些强盗看到了妙玉,昨晚把她抢走了。但妙玉向来孤高洁癖,怎么会贪生怕死呢?惜春问道:“那你们怎么都没听见动静呢?”
众人回答道:“怎么会没听见!只是我们这些人都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睁着眼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肯定是那贼子烧了闷香。妙姑一个人想必也被贼用闷香熏住了,说不出话来。况且贼人肯定很多,又拿着刀棍威胁,她哪里还敢出声喊叫呢?” 正说着,包勇又在腰门那里叫嚷起来,喊道:“里头赶紧把这些混账婆子赶出来,快把腰门关了!”彩屏听到后,担心会惹出麻烦,只好让婆子们出去,又让人把腰门关了。
惜春听了这些话,心里更加痛苦。无奈之下,彩屏等人再三好言相劝,惜春才把另一半青丝挽了起来。大家商量后决定,先不要声张这件事,就当不知道妙玉被抢了,等老爷太太回来后再说。而惜春心里,却已经坚定了出家的念头,这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贾琏匆匆赶回铁槛寺,见到贾政后,赶忙将回到家中后查验上夜人员,以及开具失单并上报衙门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贾政问道:“失单是怎么开的?”贾琏随即将琥珀所回忆起来并记录的数目单子呈递上去,解释道:“这单子上已经注明了元妃赏赐的东西。还有一些极为珍贵、别家不大有的物件,考虑到不便公开,就没有开列在上头。等侄儿守孝期满后,出去托人仔细查访,想必总能找回来的。”贾政听了,觉得还算妥当,便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贾琏随后走进内室,见到邢夫人和王夫人,商量着说:“依侄儿看,得劝老爷早点回家才好,不然府里的事情乱成一团,实在不好收拾。”邢夫人连忙说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在这里也是提心吊胆的。”
贾琏接着说:“这事儿我们做晚辈的不敢多嘴,还得是太太们拿主意,二老爷向来听太太们的。”邢夫人便与王夫人一番商议,最终达成了一致。 就这样过了一夜,贾政心里也不踏实,便打发宝玉进来说:“请太太们今日先回家,过个两三天再来。家人们已经安排妥当,府里的事情还请太太们派人去料理。”邢夫人随即指派鹦哥等一众丫鬟陪伴灵柩,让周瑞家的等人担任总管,其余上下人等都一同回家。
一时间,众人忙忙碌碌,套车备马,准备返程。贾政等人在贾母的灵前磕头辞别,众人想到贾母已去,不禁又痛哭了一场。 就在大家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只见赵姨娘还趴在地上不肯起来。周姨娘以为她还在伤心哭泣,便上前去拉她。没想到赵姨娘满嘴白沫,眼睛直直地往上翻,舌头也伸了出来,这副模样可把家人们吓了一大跳。贾环赶紧跑过来,慌慌张张地叫嚷着。赵姨娘缓过神来后,说道:“我是不回去的,我要跟着老太太回南方去。”众人赶忙说道:“老太太哪里用得着你跟着!”赵姨娘又说:“我伺候了老太太一辈子,大老爷还不罢休,成天弄神弄鬼地算计我。我本想靠着马道婆出出气,白白花了那么多银子,却连一个人都没弄死。
如今我要是回去了,还不知道又会被谁算计。”众人一听,心里明白这是鸳鸯的魂附在了她身上。邢夫人和王夫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只有彩云等人为赵姨娘求情道:“鸳鸯姐姐,你是自己心甘情愿走的,跟赵姨娘没什么关系,就放过她吧。”因为邢夫人在一旁,大家也不敢多说别的。赵姨娘却接着说道:“我不是鸳鸯,她早已经去了仙界。是阎王派人来抓我的,要审问我和马婆子用魇魔法害人的事情。”
说着,她又对着空气喊道:“好琏二奶奶,你在老爷面前少顶几句吧,我就算有一千个不好,也总有一个好的时候。好二奶奶,亲二奶奶,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是我一时糊涂,听了那个老娼妇的话。”正在这时,贾政派人进来叫贾环。婆子们去回复说:“赵姨娘中邪了,三爷正在照看她。”贾政说:“别管这些有的没的,我们先走。”于是,男爷们便先行离开了。这边赵姨娘还在胡言乱语,一时半会儿也救不过来。
邢夫人担心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便说:“多派几个人在这里看着她,咱们先回去,到了城里再打发大夫过来诊治。”王夫人本来就嫌弃赵姨娘,听邢夫人这么说,也不想多管。宝钗一向心地仁厚,虽然想起赵姨娘曾害宝玉的事,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忍,便背地里嘱托周姨娘在这里照顾赵姨娘。周姨娘也是个善良的人,就答应了下来。李纨见状说:“我也留在这里吧。”王夫人说:“不用了。”于是大家都准备起身离开。
贾环急忙问道:“那我也留在这里吗?”王夫人啐了一口,骂道:“糊涂东西!你姨妈生死未卜,你还想着走?”贾环听了,吓得不敢再说话。宝玉则说:“好兄弟,你走不得。我进了城就派人来看你。”说完,众人便都上了车,各自回家。寺里就只剩下赵姨娘、贾环、鹦哥等人。 贾政、邢夫人等人先后回到家中,到了上房,想到贾母已逝,又忍不住痛哭了一场。林之孝带着家下众人前来请安,都跪在地上。
贾政大声呵斥道:“都下去吧!明天再找你们问话!”凤姐这几日身体极为虚弱,发晕了好几次,根本无法出来迎接,只有惜春出来见了众人,心中满是羞愧,觉得自己看家不力。邢夫人看都没看她一眼,王夫人则和平常一样,李纨和宝钗拉着惜春的手,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只有尤氏说道:“姑娘,这几天辛苦你操心了,还照应了这么久!”惜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脸涨得通红。宝钗拉了拉尤氏,使了个眼色,尤氏便和众人各自回房去了。贾政简单地看了看周围,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他来到书房,席地而坐,把贾琏、贾蓉、贾芸叫到跟前,嘱咐了他们几句话。宝玉本想留在书房陪伴贾政,贾政说:“不用了。”贾兰则依旧跟着他母亲李纨。
这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大早,林之孝就来到书房,跪在贾政面前。贾政把前后被盗的事情详细询问了一遍。林之孝便把周瑞供了出来,还说:“衙门抓住了鲍二,在他身上搜出了失单上的东西。现在正在严刑审讯,想从他嘴里问出这一伙贼的下落。”贾政听后,勃然大怒,说道:“家奴竟然忘恩负义,勾结贼人偷窃家主,简直是反了天了!”当即派人到城外把周瑞捆了起来,送到衙门审问。
林之孝一直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贾政说:“你还跪着干什么?”林之孝连忙说道:“奴才罪该万死,求老爷开恩。”正说着,赖大等一干办事的家人上来请安,呈上了丧事的帐簿。贾政说:“交给琏二爷,算清楚了再来回禀。”又吆喝着让林之孝起来出去。贾琏单膝跪地,在贾政身边轻声说了句话。
贾政一听,眼睛一瞪,喝道:“胡说!老太太丧事的银两被贼偷了,难道要罚奴才拿出来补上吗!”贾琏顿时涨红了脸,不敢再说话,站起来也不敢乱动。贾政又问:“你媳妇怎么样了?”贾琏再次跪下说:“看样子是不行了。”贾政叹息道:“我没想到家运衰败到如此地步!况且环哥儿的母亲还在庙里病着,也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你们知道吗?”贾琏不敢回答。贾政说:“传我的话,派人带大夫去给她瞧瞧。”
贾琏赶忙答应着出来,派人带着大夫前往铁槛寺给赵姨娘看病。赵姨娘的生死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