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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宝玉笑道:“要是你们两个都在熏笼上睡了,我在外边没个人陪着,我害怕,一晚上都睡不着。”晴雯说:“我在这儿睡。麝月你去外边睡。”说话间,已经二更天了,麝月早已放下帘幔,移了灯炷,点了香,服侍宝玉躺下,她俩这才准备睡觉。 晴雯自在熏笼上躺着,麝月便在暖阁外边睡下。到了三更以后,宝玉在睡梦中叫袭人。叫了两声,没人答应,自己醒了过来,才想起袭人不在家,自己也觉得好笑。晴雯已经醒了,便笑着叫醒麝月说:“连我都醒了,你守在旁边居然还不知道,真是像个睡死过去的人。”麝月翻身打了个哈欠,笑道:“他叫袭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接着问宝玉:“你要干什么?”宝玉说:“我要吃茶。”麝月连忙起来,只穿着红绸小棉袄。

宝玉说:“披上我的袄儿再去,小心着凉。”麝月听了,随手就把宝玉起夜时披的一件貂颏满襟暖袄披上,下去在盆里洗手,先倒了一杯温水,拿了大漱盂,让宝玉漱了口;然后从茶槅上取了茶碗,先用温水烫了一下,从暖壶里倒了半碗茶,递给宝玉喝;自己也漱了漱口,喝了半碗。晴雯笑道:“好妹子,也给我喝一口。”麝月笑道:“你越来越得寸进尺了!”晴雯说:“好妹妹,明天晚上你别动,我服侍你一夜,怎么样?”麝月听了,只好也服侍她漱了口,倒了半碗茶给她喝。麝月笑道:“你们两个别睡,说着话,我出去走走就回来。”晴雯笑道:“外头有个鬼在等着你呢。”宝玉说:“外头肯定有大月亮,我们说着话,你只管去。”

一面说,一面咳嗽了两声。 麝月便打开后门,掀起毡帘一看,外面果然月色皎洁。晴雯等她出去后,就想吓唬她一下。她仗着自己平日里比别人身体好,不怕冷,也不披衣服,只穿着小袄,便轻手轻脚地走下熏笼,随后跟了出去。宝玉笑着劝道:“小心冻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晴雯只是摆摆手,随后出了房门。只见月光如水洒在地上,忽然一阵微风吹来,晴雯只觉得寒气透骨,不禁毛骨悚然。

她心里暗自想道:“怪不得人家说热身子不能被风吹,这一冷还真是难受。”她正准备吓唬麝月,就听见宝玉在屋里高声喊道:“晴雯出去了!”晴雯连忙转身回来,笑道:“哪里就能把她吓死?就你老是这么婆婆妈妈的!”宝玉笑道:“倒不是怕吓着她,第一呢,你这样出去冻着了也不好;第二呢,她没防备,万一被你一吓叫出声来,要是吵醒了别人,人家不说咱们是在闹着玩,反倒会说袭人刚走了一夜,你们就疑神疑鬼的。

你来把我这边的被子掖一掖。”晴雯听了,便过来掖了掖被子,伸手进去摸了摸,宝玉笑道:“好冷的手!我说让你小心冻着吧。”这时,宝玉又看到晴雯两腮红得像涂了胭脂一样,用手摸了摸,也觉得冰冷。宝玉说:“快钻进被窝里暖和暖和吧。”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咯噔”一声门响,麝月慌慌张张地笑着走进来,说道:“可吓死我了。在黑影里,山子石后头,我看见一个人蹲着。我刚要叫喊,没想到那是个大锦鸡,它见了人飞了起来,飞到有亮光的地方,我才看清楚。要是我冒冒失失地一喊,可就把人都惊动了。”

一边说着,一边洗手,又笑着说:“晴雯出去我怎么没瞧见?她肯定是想吓唬我去了。”宝玉笑着说:“不是她,她在这儿暖手呢!我要是不叫得快,你可真得被吓一跳。”晴雯笑着说:“也用不着我去吓唬,这小蹄子自己就疑神疑鬼,把自己吓着了。”说着,便又回到自己的被窝里。麝月说:“你就这么像个跑马卖艺的,打扮得这么利落就出去了?”宝玉笑道:“她可不就是这么出去的。”麝月说:“你也不挑个好日子出去!你出去站一站,保管把你的皮都冻破了。”说完,又把火盆上的铜罩揭开,拿起灰锹把熟炭重新埋了埋,放了两块素香上去,仍旧把铜罩盖上,到屏风后面重新挑了挑灯芯,这才躺下睡觉。 晴雯因为刚才受了冷,现在又暖和过来,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宝玉叹了口气说:“怎么样?到底是着了风了。”麝月笑着说:“她早上就喊着不舒服,一天都没吃饭。

这会儿还不知道保养,还想着捉弄人。明天要是病了,就让她自己受罪。”宝玉问:“她头上热不热?”晴雯咳嗽了两声,说:“没关系,哪有那么娇弱。”正说着,只听见外间房中十锦槅上的自鸣钟“当当”响了两声,外间值宿的老嬷嬷也咳嗽了两声,然后说道:“姑娘们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宝玉这才小声笑道:“咱们别说话了,不然又要惹她们开口。”说完,大家便都睡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晴雯果然觉得有些鼻塞,声音也重了,懒得动弹。宝玉说:“千万别声张!要是太太知道了,又该让你搬回家去养病了。回家虽然好,可到底冷一些,不如在这里。你就在里间屋里躺着,我让人请个大夫,悄悄地从后门进来给你瞧瞧。”晴雯说:“话虽这么说,你到底得告诉大奶奶一声,不然一会儿大夫来了,人家问起来,怎么说呢?”宝玉觉得有理,就叫来一个老嬷嬷吩咐道:“你去回大奶奶,就说晴雯只是着了点凉,不是什么大病。

袭人又不在家,她要是回家养病,这里就更没人照应了。请个大夫,悄悄地从后门进来看看,别告诉太太。”老嬷嬷去了好一会儿,回来禀报说:“大奶奶知道了,说吃两剂药要是好了就算了,要是不好,还是出去养病为好。现在时气不好,就怕传染给别人,虽然这是小事,但姑娘们的身子才是要紧的。”晴雯睡在暖阁里,不停地咳嗽,听到这话,生气地喊道:“我哪里就得了瘟病了,还怕传染给别人!我要是离开了这里,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头疼脑热的。”说着,就真的要起身。宝玉连忙按住她,笑着说:“别生气,这本来就是她的职责,她是怕太太知道了责怪她,不过就是随口说一句。你平时就爱生气,现在肝火肯定更旺了。” 正说着,有人禀报大夫来了。

宝玉便走到书架后面躲起来。只见两三个后门口的老嬷嬷带着一个大夫走了进来。这里的丫鬟们都回避了,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晴雯从幔子中只伸出一只手来。那大夫看到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而且还有用金凤花染得通红的痕迹,便急忙转过头去。一个老嬷嬷赶紧拿了一块手帕把晴雯的手遮住。那大夫这才开始诊脉,诊完后起身到外间,对老嬷嬷们说:“小姐的病症是外感风寒,体内又有积滞,最近时气不好,算是得了个小伤寒。幸亏小姐平时饮食节制,受的风寒也不大,只是血气原本就弱,偶然感染了一些,吃两剂药疏散一下就好了。”

说完,便跟着婆子们出去了。 这时,李纨已经派人通知了后门口的人和各处丫鬟回避,所以那大夫只看到了园中的景色,并没有见到任何女子。不一会儿出了园门,就在守园门的小厮们的班房里坐下,开了药方。老嬷嬷说:“您先别着急走,我们小爷比较啰嗦,恐怕还有话要说。”

大夫连忙说:“刚才那不是小姐,难道是位爷不成?那屋子布置得像绣房一样,又放下了幔子,怎么会是位爷呢?”老嬷嬷小声笑道:“我的老爷呀,怪不得小厮们刚才说今天请了一位新大夫,您是真不了解我们家的情况。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那人是他屋里的丫头,还是个大丫鬟,哪里是什么小姐?要是小姐的绣房,小姐病了,您哪能那么容易就进去呢?”说完,便拿着药方进去了。

宝玉接过药方一看,上面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后面又有枳实、麻黄。宝玉说:“该死,该死,他把女孩儿们当成我们男人一样治疗,这怎么行!不管她有什么内滞,这枳实、麻黄的药性,女孩儿们怎么受得了。是谁请来的大夫?赶紧把他打发走!再请一个熟悉的大夫来。”

老婆子说道:“这用药好不好,我们可不懂其中的道理。现在要是再派小厮去请王太医,倒是件容易的事,只是这位大夫不是通过总管房请来的,所以得给他轿马钱。”宝玉问道:“那该给他多少呢?”老婆子说:“给少了面子上过不去,怎么也得给一两银子,这才符合咱们家的礼数。”

宝玉又问:“那王太医来了给多少呢?”老婆子笑着说:“王太医和张太医往常来的时候,也没给过钱,不过每年在春节、端午、中秋、冬至这四个节日,会一次性送一份厚礼,这是固定的年例。这位大夫是第一次来,得给他一两银子。”宝玉听了,就吩咐麝月去取银子。麝月说:“花大奶奶也不知道把银子放在哪儿了?”宝玉说:“我常见她在螺甸小柜子里取钱,我和你一起去找找。” 说着,两人来到宝玉堆放东西的房间,打开螺甸柜子,上面一层放的都是笔墨、扇子、香饼、各种荷包、汗巾之类的物品;下面一层则是几串钱。

于是打开抽屉,才看到一个小簸箩里放着几块银子,旁边还有一把戥子。麝月就拿起一块银子,提起戥子问宝玉:“哪是一两的刻度呀?”宝玉笑着说:“你问我?真有意思,倒像是你才是新来的。”麝月也笑了,又打算去问别人。宝玉说:“挑块大的给他就行了。又不是做买卖,算这么清楚干什么!”麝月听了,就放下戥子,挑了一块掂了掂,笑着说:“这块只怕有一两了。

宁可多给点,也别少了,省得让那穷小子笑话,别说咱们不认识戥子,倒说咱们故意小气。”那婆子站在外面的台阶上,笑着说:“那是五两的锭子剪了一半,这块至少还有二两呢!这会儿又没有夹剪,姑娘您收了这块,再挑一块小的吧。”麝月早已关上柜子走了出来,笑着说:“谁还再去找呀!多出来的你就拿去吧。”宝玉说:“你赶紧叫茗烟再去请王大夫就是了。”婆子接过银子,自去安排此事。 过了一会儿,茗烟果然请来了王太医。

王太医给晴雯诊脉后,说的病症和之前那位大夫说的差不多,只是药方上确实没有枳实、麻黄等药,反倒有当归、陈皮、白芍等药,而且药的剂量比之前那位大夫开的也减少了一些。宝玉高兴地说:“这才是适合女孩儿们的药,虽然是疏散风寒的药,也不能太猛。去年我生病,是伤寒加上体内饮食停滞,他给我诊治时,还说我都受不了麻黄、石膏、枳实等药性猛烈的药。我和你们比起来,我就像那野坟圈子里长了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你们就像秋天芸儿送我的那才开的白海棠,连我都受不了的药,你们怎么能受得了呢。”麝月等人笑着说:“野坟里难道只有杨树吗?难道就没有松柏?我最讨厌杨树了,那么大一棵笨树,叶子就那么一点点,没一丝风的时候,它也乱响。

你偏偏拿它来比,也太没品味了。”宝玉笑着说:“松柏我可不敢比。连孔子都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可见松柏这两种东西高雅,只有不知羞耻的人才拿它们胡乱相比呢。” 正说着,只见老婆子取了药回来。宝玉让人找出煎药的银吊子,就在火盆上煎药。晴雯说:“应该送到茶房里去煎,在这屋里煎药,弄得满屋子都是药味,怎么行呢。”宝玉说:“药味比所有的花香、果子香都高雅。神仙采药、烧药,还有那些高人逸士采药、制药,这是最奇妙的事情。这屋里我正想着各种味道都齐全了,就差药香,如今正好全了。”一边说着,一边早让人开始煎药。

又嘱咐麝月准备些东西,派老嬷嬷去看望袭人,劝她不要太伤心哭泣。等一切安排妥当,宝玉才到前面贾母和王夫人处请安、吃饭。 这时,凤姐儿正和贾母、王夫人商量说:“现在白天又短又冷,不如以后让大嫂子带着姑娘们在园子里吃饭。等天气暖和了,白天时间长了,再来回走动也不迟。”

王夫人笑着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刮风下雪的时候这样做就更方便了。吃了东西受了冷气可不好;空着肚子走来,灌了一肚子冷风,再吃些东西也不好。不如把后园门里头的那五间大房子利用起来,反正有女人们值夜班,挑两个会做饭的女人在那里,专门给姑娘们做饭。新鲜的菜蔬都有固定的份额,从总管房里支取,要钱或者要东西都行;那些野鸡、獐子、狍子等各种野味,分一些给她们就是了。”

贾母说:“我也正这么想呢,就是担心又添一个厨房会多很多麻烦事。”凤姐儿说:“不会多事的。都是一样的分例,这里增加了,别的地方就减少一些。就算多费点事,小姑娘们本来就娇弱,吹了冷风可不好,别人还好说,林妹妹怎么受得了?就连宝兄弟也受不了,更何况众位姑娘。”贾母说:“正是这个道理。上次我就想说这事,可我看你们的大事太多了,如今又冒出这些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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