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把金钏儿的母亲叫到跟前,拿了几件簪子、耳环之类的首饰,当着她的面赏赐给她,还吩咐去请几位僧人来,给金钏儿念经超度亡灵。金钏儿的母亲磕头谢恩后,便离开了。
原来宝玉去见贾雨村回来后,听说了金钏儿因为羞愧赌气而投井自尽的事,心里顿时悲痛万分,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撕裂了一般。他回到家,被王夫人数落教训,却一句话也反驳不了。看到宝钗进来,他才找到机会出来,整个人失魂落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背着手,低着头,一边感慨叹息,一边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厅上。 刚转过屏风门,没想到对面有个人正往里走,一下子撞了个满怀。只听见那人喊了一声:“站住!”
宝玉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不是别人,竟然是他的父亲贾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好垂着手,乖乖地站在一旁。贾政问道:“好好的,你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在唉声叹气些什么?刚才雨村来了要见你,叫了你半天才出来;出来了吧,又一点都没有慷慨激昂、潇洒自如的谈吐,还是那么畏畏缩缩、没精打采的。我看你脸上满是情思欲念和愁闷的气色,这会子又在这里唉声叹气。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有什么不自在的?无缘无故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宝玉平日里虽然能言善辩,但此时一心都在为金钏儿的死而感伤,恨不得自己也立刻死去,追随金钏儿而去。现在听了父亲的这些话,他根本就没听进去,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贾政看到宝玉如此惶恐不安,回答问话也不像往常那样机灵,原本没什么怒气的,这下子也生出了三分气。正准备说话,忽然有仆人进来禀报:“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了,要见老爷。”贾政听了,心里感到很疑惑,暗自寻思道:“平日里我们家和忠顺王府并没有什么往来,为什么今天派人来了呢?”一边想着,一边吩咐“快请”,急忙走出去迎接,原来是忠顺王府的长史官。贾政赶忙把他迎进厅里,让他坐下,又让人献上茶。 还没等开始交谈,那长史官就先说道:“下官这次来,并不是擅自拜访贵府,实在是奉了王爷的命令,有一件事情想请求您帮忙。
看在王爷的面子上,还请老大人做主,要是您能帮忙,不但王爷会感激,就连我们这些下属也会感恩不尽。”贾政听了,摸不着头脑,连忙陪着笑脸起身问道:“大人既然是奉了王命而来,不知道有什么指示,还望大人明示,学生一定遵照吩咐去办理。”那长史官冷笑一声,说道:“也不用您去办理什么,只要大人说一句话就行了。我们府里有一个唱小旦的,叫琪官,一直好好地在府里当差,可如今已经有三五天没回去了,我们到处找他,一点线索都没有,所以只能四处打听。这城里十个人中,有八个人都说,他最近和您家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交往密切。
我们知道贵府和别家不一样,不能擅自进来找人,所以就禀告了王爷。王爷说:‘要是别的戏子,一百个跑了都无所谓;但这个琪官机灵会说话,做事谨慎老实,很合我的心意,实在是不能少了他。’所以求老大人转告您家公子,让他把琪官放回来,一来可以满足王爷的恳切请求,二来我们也不用再辛苦地四处寻找了。”说完,连忙行了一个礼。 贾政听了这番话,又惊又气,立刻吩咐把宝玉叫来。宝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赶过来,贾政劈头就骂:“你这个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就算了,怎么还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
那琪官是忠顺王爷面前伺候的人,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无缘无故地把他引逗出来,现在连累到我了。”宝玉听了,吓了一跳,急忙回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我连‘琪官’这两个字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更别说‘引逗’他了!”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贾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那长史官冷笑道:“公子就别掩饰了。他要么藏在你家,要么你知道他的下落,早点说出来,我们也少受点辛苦,我们也会念着公子的恩德。”
宝玉还是一口咬定不知道,说:“可能是谣言,不一定是真的。”那长史官又冷笑道:“现在证据确凿,何必还抵赖呢?一定要在老大人面前说出来,公子难道不怕吃亏吗?既然说不认识这个人,那红汗巾子怎么会在公子的腰里呢?”宝玉听了这话,只觉得魂飞魄散,目瞪口呆,心里暗自想道:“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他连这么机密的事都知道了,其他的事情恐怕也瞒不住他,不如把实话说出来,打发他走,免得他再说出别的事来。”
于是说道:“大人既然知道他的底细,怎么会不知道他置办房产这样的大事呢?我听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的地方,有个叫紫檀堡的地方,他在那里买了几亩田地和几间房子。说不定他就在那里。”那长史官听了,笑着说:“这么说,他一定在那里。我先去找找看,要是找到了就算了,要是没找到,还得再来向您请教。”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贾政此时被气得眼睛歪斜,面目狰狞,一边送那长史官出门,一边回头严厉地命令宝玉:“不许乱动!等我回来有话问你!”就这样一直把那官员送走了。贾政刚一转身,就看见贾环带着几个小厮慌慌张张地一阵乱跑。贾政怒喝道:“快打,快打!”贾环一见到父亲,吓得骨头都软了,浑身酥麻,赶紧低下头乖乖站住。
贾政质问道:“你跑什么?跟着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任由你不知跑到哪里闲逛,像匹野马一样无法无天!”接着喝令把跟着贾环上学的人叫来。贾环见父亲怒气冲冲,觉得有机可乘,便说道:“刚才我本来没跑,只是从那井边经过,看到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那丫头的头有这么大,身子有这么粗,泡得实在是太可怕了,所以我才吓得赶紧跑了过来。”贾政听后又惊又疑,问道:“好端端的,谁会去跳井?
我们家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自祖宗以来,向来都是宽厚仁慈地对待下人。大概是我近年来对家务疏于管理,那些管事的人擅自滥用权力,才导致生出这种不珍惜生命、轻易轻生的祸患。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我们祖宗的颜面往哪儿搁!”随即喝令赶紧叫贾琏、赖大、兴儿过来。 小厮们答应了一声,正准备去叫人,贾环急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紧贴着膝盖跪了下来,说道:“父亲您别生气。
这件事除了太太房里的人,其他外人一点都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说到这里,贾环回头环顾四周。贾政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一眼众小厮,小厮们心领神会,都退到了两边和后面。贾环便小声说道:“我母亲告诉我,宝玉哥哥前几天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想要强奸她,没成功就打了她一顿。那金钏儿一气之下就投井死了。” 贾环话还没说完,贾政就被气得脸色像金纸一样难看,大声吼道:“快把宝玉给我抓来!”
一边说着,一边气冲冲地往里面的书房走去,嘴里还骂道:“今天要是再有人敢劝我,我就把这官爵家产一股脑儿交给他,让他和宝玉去过!我宁愿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的头发剃掉,找个清净的地方出家算了,也好免得背上辱没祖先、生下逆子的罪名。”众门客和仆从看到贾政这副模样,就知道又是因为宝玉闯祸了,一个个都吓得咬手指、咬舌头,赶紧退了出去。贾政气喘吁吁地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脸都是泪痕,连声喊道:“把宝玉抓来!拿大棍!拿绳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要是有人敢传信到里面去,就立刻把他打死!”
众小厮们只能齐声答应,有几个便赶紧出去找宝玉。 那宝玉听到贾政吩咐他“不许动”,心里早就知道这次多半凶多吉少,可怎么也没想到贾环又添油加醋说了那么多坏话。他在厅上急得团团转,一心想找个人往里面捎个信,可偏偏一个人都没有,连焙茗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正满心盼望的时候,终于看到一个老嬷嬷走了出来。宝玉就像得到了珍宝一样,赶紧跑上去拉住她,急切地说道:“快进去告诉太太:老爷要打我了!快去,快去!这可是要紧的事,千万要快!”宝玉一来因为太着急了,说话语无伦次;二来这老婆子偏偏又耳聋,根本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只把“要紧”二字听成了“跳井”二字,便笑着说:“跳井就让她跳去呗,二爷您怕什么?”